顾楠支着下巴靠在床边,眉眼低垂,注视床上沉睡的人。
第三次催眠,效果已经大打折扣,共计五次催眠的说法更是胡说八道,她不过是找个让陆御时暂时不敢伤害她的借口,仅此而已。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支着下巴的手臂开始泛酸,顾楠慢吞吞收回视线。
偏头瞧窗外。
暮色漆黑,玻璃墙映照她的脸,几许愁容。
从一早打定主意以陆御时为突破口搅弄北城,让林建业的恶行暴露在阳光下,让背后为林建业撑腰的人自食恶果。
既是利用,伤害无可避免。
钱财而已,事了之后她一定会弥补。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雨夜搭在肩头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又或许是万家老宅他踏光而来、平安医院那句低沉的关切。
点点滴滴像是泛滥成灾的青竹,少顷之间便钻破心房。
在时念安扭头偷摸眼泪的那一刻,心底的愧疚被推向更深的深渊。
垂眸,眼前的人呼吸绵长。
胸膛微有起伏。
每一次的起伏都像一只无形的手,随着他的呼吸节奏,收紧、放松。
顾楠捂住自己的胸口,好像这样就能缓解心口的不适。
她说催眠还要三次,陆御时作为当事人,难道也察觉不到自己的睡眠状况如何?
“你干嘛……”声音轻得像在叹息,“对我不设防。”
沉睡的人没法搭话,顾楠也没指望要到答案。
心口闷闷地。
她使劲摇摇头,试图甩开心头不合时宜的惆怅,长长叹口气,扯开几乎扭成麻绳的袖口,倏忽起身,撂话:“等着,我去给你出气。”
开门,头也不回下楼。
心里清楚,到底是给陆御时出气,还是以此为由,消散心中的愧疚。
夜风铺面,寒意瘆人,惊起阵阵颤栗。
佣人上前告知,已将她的车停去地下车库。
她动了动嘴,心里的愧疚更盛。
想来是时念安的意思。
“知道了。”
拎着钥匙转身去车库。
佣人纳罕,这是和陆少吵架了?晚间还见太太眉开眼笑,向朋友们炫耀自己的儿媳妇有多好。
没等她想明白,车库出口,顾楠一脚油门,车子像离弦的剑,轰鸣一声冲了出去。
别墅区和陆家老宅相距不远,不过片刻赶到。
门卫不认识她,她也没兴趣打招呼,纵身一跃翻过墙头,避开人多的地方,沿着墙角往主屋快步走。
夜深人静,多数人都已歇下,陆老头拿着陆远至的照片轻轻擦拭,眼中满是遗憾与心疼。
老管家过来收走照片,安慰道:“夜深了,您早些休息吧。”
陆老头叹气,任由他抽走手里的相框,低眉垂首间不见白日的威严,只见垂暮老人的沧桑,满心满眼因儿女之事难过。
“还没找到适配的假肢吗?”
老管家眼神也含哀色,重提旧事:“不然将至少爷转回国内,他一个人在那边,心情难免郁结。我们可以在老宅安排医生……”
话没说完,陆老头摇头打断:“他身体越来越差,主要还是当时吸入过多有毒气体,那些污染源国内没有先例,如果骤然发病,岂不是要我眼睁睁看着他……”
哽咽一下,没能说下去。
“罢了。”
老管家也随之叹气:“左右近期无事,溯源系统共享信息招标会要到明年开春,不如趁着年底这几个月清闲,我们去乌尔姆陪陪至少爷。您如果过去,他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陆老头闭了闭眼,恨恨道:“我在这里陆御时都不把我的人放在眼里,我去乌尔姆,他岂不是要翻天。”
老管家委婉劝:“将来陆家迟早要……”
“行了。”陆老头脸上哀色褪去,面无表情让人离开,“你也去休息吧。”
老管家张了张嘴,明知劝说无用,还会惹老爷子不快,但到底心系老爷子,每每出口,便要将心里那点话都捯饬出来。
当年陆远至在乌尔姆被重伤,老爷子认定是陆御时背后搞鬼,苦于没有证据,不能将人抓回老宅审问。
气急攻心,老爷子曾一度昏厥。
那时集团董事会也乱过一阵子,一部分唯老爷子马首是瞻,一部分是陆御时的亲信,还有一部分保持中立。
老爷子病重其间,中立派逐渐向陆御时倒戈。后来老爷子病愈,心系幼子,常感觉力不从心,半推半就,让曾经最不待见的孙子掌了大权。
如今陆家表面是陆老爷子坐镇,集团内的人早已明白,该看的是陆御时的脸色。
老管家遥望月光,长长喟叹。
他作为局外人看得清楚,奈何永远也无法说动老爷子。
回头见主屋灯火熄灭,默默摇头,迈着蹒跚的步伐推开房门。
心事重重,全然未多心,他迈出门槛时,老爷子还精神抖擞,几步路的时间,怎么会安然歇下。
“吱呀”一声。
屋门合上,小院彻底安静下来。
寒刃淬着冰霜贴上脖颈,刺得人浑身一凉。
冰凉的触感没引起陆老头的恐慌,他右手摩挲拐杖头,不紧不慢:“一个人进陆家挟持我,胆子不小。”
顾楠对他的夸奖无动于衷,一手握刀,一手扯住他的肩膀,踢开碍事的凳子腿,冷声:“跟我走。”
“你是谁?”就连问话都听不出好奇的语气。
“少废话。”顾楠语气不耐,扯住陆老头的肩头往外走。
原本气定神闲的陆老头被这股蛮力拉了个踉跄,些许诧异。
女人个子虽高,身量太过纤细,不想力气倒是大。
“嘶——”脖颈间刀锋凌厉,划出一道血痕。
顾楠稍撤刀口:“我没想伤你,但你如果自己作死,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
“顾楠。”
突然被点破身份,顾楠动作微滞。
她特意回去换好衣服,带全口罩帽子才来,见面还没五分钟,竟就被认出来。
“陆御时让你来的?”陆老头脸上终于有了多余的神色,脸颊涨红,“他早就想对我动手了吧,我是他爷爷,他竟然敢绑架我!”
拐杖戳在地上,梆梆作响。
顾楠皱着眉看他,一脚把他的拐杖踢飞,反剪他的双手,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实点。”
陆老头闭着眼生闷气,顾楠见他不动,反而轻松,轻而易举躲开门卫,顺利将人带走。
坐到车上,陆老头再度开口:“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顾楠扯下帽子口罩,既然被识破,索性全撤了。
“去了就知道了。”
“陆御时的意思?”
“你满脑子只有陆御时?”
“不然他的女朋友和我无冤无仇,为什么来绑我?”
顾楠语塞,张了张嘴,懒得回话。
到地方踢了踢后车门,吩咐:“下车。”
陆老头临危不惧,还有心思四处观察。
一处远人的小院。
“这是哪?”
顾楠冷哼一声,拉他胳膊把人甩进屋内,抬手将他推到座椅,用绳索绑住,刀尖抵住他的咽喉,未发力。
视线扫过他的脸,她原本还奇怪,陆远景儒雅,时念安知性,两人往那一站便是书香门第既视感,怎么会孕育出陆御时这种鬼都杵三分的性格。
看来是某些老不死的基因作怪。
听时念安回忆那段往事,催眠时她头一次对受术者动了心思,多问一句感受。
得到一个字回答:“熬。”
无疑加重了顾楠心里的无名火。
“陆御时好歹是你的亲孙子,审犯人都没有那么狠。”
陆老头镇定甚至算得上悠闲的被她绑在椅子上,不屑嗤笑,不发一言。
顾楠往前逼近刀尖,逼他开口。
“你敢伤我?陆御时的女朋友对我动手,你猜会给他带来多少麻烦。”
刀剑不紧不慢围着陆老头的颈下游走,顾楠慢声慢气说:“你觉得我在意给他添麻烦。”
陆老头侧过脸,不置可否。
顾楠收了刀子,扬声:“海关那批货是我动得手脚,万爷也是我给他立得敌人,你觉得,我会在乎他的死活?”
陆老头愣了下,随即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陆御时突然和沈家翻脸,不给万爷面子。我还想,他有多大本事,北城五家,他一己之力挑战三家,原来有人背后吹枕头风,看来,他还是眼瞎。”
顾楠面上不恼,慢悠悠用刀背滑到陆老头的心口:“你觉得,我如果在这捅了你,你那些老朋友,要多久才能发现你?”
陆老头闭眼不答。
“我倒是好奇,他即便不是你的孙子,只是一个普通小辈,何至于那么狠,把人往死里逼。”
“偷盗自家集团机密,我按规矩罚,有何不对?倒是你,把我绑来,是什么依据。”
“什么狗屁规矩,能让你连人都不做。”
“小姑娘,他差点让我给他的两千万凭空消失,如此大错,怎能轻易揭过?”
顾楠低喃:“两千万。”
握住刀子的手有片刻松懈,脑海闪过一个身影,那人声音压得极低,眼睛里闪烁着恶狠狠的光。
——不用太久,半小时就好。
——只要这半小时不出岔子,两千万归你。
刀子往前递了递:“说清楚。”
像在求证,心里呼之欲出的猜测。
如果是凭空消失半个小时的两千万,如果是时念安口中的八年前。
那她……
心里盘桓的猜测渐渐明朗。
“当年我给他两千万启动资金,他给我做过保证,一定会拿下诚悦集团的地皮,”陆老头见她怔愣,多嘴解释一句,“也就是现在的星子楼。”
他声音不重,一字一句却像鼓槌,狠狠敲进顾楠的心口。
所有心里建设轰然倒塌。
顾楠如遭雷击,定在原地。
怎么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