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午休时间。

    十六中的学生到了这个时候，一般会去东南两个食堂吃饭，或者留在教室等家长过来送。一时间，楼梯间和校门口都挤满了学生和家长。

    陈楠雀坐在位上没有挪动，只是低着头，演算刚才上课讲过的一道解析几何。题目解完，该走的同学也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时她才慢慢站起身，抱着装了饭盒的布袋准备离开。等出了教室门，脚步又不由地加快。她得赶在送饭的家长进校前离开教学楼。

    她不喜欢和别人接触。

    出了楼梯间，陈楠雀尽可能地低着头略过人群，向人影奚落的西北角走去。那里有个暗池，据说里面的水和附近公园里的泉水是通的。

    关于北池一直有些不好的传闻，那里离操场食堂教学楼也有点远，平时基本没有谁会往那边走。陈楠雀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从高一开始，她就一直一个人在那个角落度过午休时间。

    离开人群，呼吸都顺畅了很多。她熟练地走上枝叶掩映的小径，又沿着小径尽头的楼梯向下走去。北池前有个紫藤花架，学校在花架侧面靠墙另外修了三级长长的木阶，走下去就是临着池水的青石栈道。陈楠雀总是默默坐在长阶上，边看着不远处的池水，边吃完午饭。

    就在她准备走出楼梯时，脚步忽然顿住了。

    一个穿白衬衫的长发女人正在不远处背对她站着。春寒还没完全过去，北池里的水看起来就和冬天里一样黑。那人安静地面对着一池暗沉泉水，小臂随意搁在灰青石栏上，似乎在沉思。

    陈楠雀莫名看得有些心惊，不由抱紧怀里的饭盒。没想到今天会在这个角落里碰到人。她屏气后退一格，想要回避。却不防对方早已听到动静，悠然回过头。

    浓雾般的几缕烟气从有些泛白的薄唇边散开，这人正站在缀满紫藤的花架前抽烟。那倚着栏杆的姿态洒脱不羁，看着甚至有几分轻浮。一双眼眸却和池水一样，冷而暗，辨不出里面是什么情绪。

    不小心和陌生人对视太久，陈楠雀回过神来后，有点不自在地低下头，心突突跳，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也是打算在这吃饭的啊。”那人开口向她搭话了，声音懒洋洋的，有点冷淡，语气却很柔和。

    陈楠雀小心地望向对方，只见她另外一只手中果然拎着拆开一半的纸包三明治，能感觉到对方应该没什么恶意。但她还是有些紧张，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打扰到你了吧？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吃。”那人将拿着烟的手垂下，似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陈楠雀犹豫了一下。她会一个人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本身就是讨厌与其他人呆在一起。之前也不是没在北池遇到过其他学生，她基本上都是立马低头跑开。但这个陌生女人给她的感觉很不一样，她觉得自己并不怎么排斥对方。

    于是，她慢慢挪到花架前的长阶上，与对方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陈楠雀低着脑袋，把随身携带的那块野餐垫轻轻展开，铺到木制台阶上。这块餐布完全可以坐得下两个人，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喊对方一起坐下，只好再次小心地抬头看向对方。

    法兰心看到女孩踌躇的样子，笑了笑，把烟头摁灭后丢在胸前挂着的便携烟灰袋中。

    “可以和你坐一块么？你这垫子还挺可爱。”她边问边走向对方。

    不出所料，这个女孩又立马垂下眼眸，很羞涩地点点头。法兰心于是在印满小狗的粉色垫子上坐了下来。她和女孩一下靠得有点近，很自然地闻到了对方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偏头看了看女孩放在膝盖上的便当盒，上面也画了两只卡通小狗。

    怪可爱的。

    法兰心撕开鸡蛋三明治的包装。之前在便利店加热过，不过等到真正开始吃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冷掉了。她没怎么在意，就着罐装咖啡解决这顿午餐。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有些好奇身旁这个女孩饭盒里会有些什么。侧目看去，好像只是一些过于朴素简单的菜色，大部分空间都装着份量不多的绿色蔬菜，米饭也是很少的一块，看着都让人怀疑能不能吃饱。

    “请问…你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

    哦，终于听到她开口说话了。

    这女孩看着不善言辞，吐字倒挺清晰，清雅又很有质感的音色。声音这么好听，长相也明丽秀气，却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孤僻小孩。法兰心觉得这样的孩子实在可爱，就适合被人逗一逗。于是她学着对方的样子，没有说话，只冲她点了点头。

    女孩果然又抿着嘴低下了头。

    “不好意思啊，忘了自我介绍了。”她勾了勾嘴角。“我叫法兰心，刚调过来没多久。教物理的，说不定以后就是你的物理老师了。”

    “我叫陈楠雀，是高二物化班的。”过了好几秒，女孩才又开口说话。

    说完，不知想起了什么，女孩露出一个笑容。

    “法老师的名字…很好听。”女孩有点羞涩地说道。

    身旁这人的存在感太强了。陈楠雀能感觉到她坐下后就一直在看自己，那种毫不避讳的淡淡目光和对方身上那缕似有若无的烟气一并向她靠拢过来。她有点不知所措，只好忍不住开口打断了那种目视。

    这个人的声音很好听，不过讲话时有点懒懒散散的，不知道她给人上课时会不会也一直这样。陈楠雀想象了一下法兰心为了赶在下课铃声响起前讲完课加快语速的样子，莫名笑了起来。笑过之后觉得太失礼了，只好紧张地为自己找补。

    还好，对方应该没察觉到什么异样。

    法兰心吃饭速度比她想的快。吃东西就像在交差一样敷衍，很明显能感觉到是个挺讨厌吃饭的。陈楠雀觉得，对方应该也是这样想自己的。也难怪，便当盒里装满常人一看就没什么食欲的饭菜，任谁都会觉得吃不饱吧。她自嘲地笑了笑，继续低头吃着饭盒里的草料。

    她好像还没确定要去几年级教书。问了陈楠雀在几班，老师有谁。她都如实回答了对方。他们现在的物理老师是个老教师，姓柳。

    “原来柳姐还在教书啊，我上学那会儿她就已经在带实验班了。”法兰心丢完手里的垃圾，又把烟盒翻出来把玩着。

    “本来还想着你们物理老师要是不太行的话就让校长换我来上，柳姐的班还是算了。她肯定比我讲得好。”她摇晃铁盒里的烟，看那女孩继续慢条斯理地嚼草。

    陈楠雀咬了下筷子。没想到对方还真的考虑了要不要来当自己老师？不过，更让她在意的还是前半句话。

    “法老师原先也在十六中上学吗？”怪不得刚来不久就知道北池这个地方。

    法兰心没有否认。

    “你是不是在想，难怪我会找到这里？”她懒洋洋地站起身，又靠在花架上。“以前这儿可不长这样，这花架跟楼梯应该都是后来修的吧。”

    “那之前是什么样子的？”陈楠雀也吃得差不多了，开始收拾饭盒。真没想到，自己的想法被人一下看穿了。

    这回法兰心停顿了好一会。

    “不太想得起来了，不过应该是要比现在阴森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