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多，周文彦从宿醉中醒来，头昏昏沉沉的。

    她听到厨房有声音传来，似乎有谁在做饭。

    “哟，你醒了？”法兰心正在揉面团，抬头看了她一眼。

    “来得正好，刚去买了点苹果给你煮醒酒汤。”她背手指了下灶台上的珐琅锅，“也顺便做点苹果派。”

    “谢了。”周文彦揉了揉太阳穴。也不知道哪个才是顺便，她心想。

    眼前这一幕让她觉得有点熟悉。她想起第一次在法兰心家过夜的时候，这个人也给她煮了醒酒汤。当时她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和法兰心认识也有十几年了，相处越久越发现，她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靠近过这个人。与这个人有关的事，唯有一点是确信无疑的，那就是所有人都没办法真的靠近法兰心。

    捂不热的石头，养不熟的狗。法兰心似乎天生就是这样的。谁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随随便便就放弃了柏林马普所的工作。

    她也问过法兰心，这人最终只是模棱两可地说自己还有事要回国解决。

    当初怎么会选择去接近这样的人呢。周文彦很多时候其实都觉得后悔。徒劳无功地恋慕着一个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她花了很多年才学会收敛起所有不知所谓的感情，逐渐心甘情愿地成为这个人的朋友。

    如果这个人真的会把谁当朋友的话。

    大三那年，学院里有人组织了华人联谊会，她就是在那时认识了法兰心。

    “听说今天你们有谁喊了我的女神法学姐过来？她会来么？”文理学院一个男生兴致很高的样子。

    “法学姐也是我女神。但她很少有空来参加这种活动吧？”坐在她身旁的学妹柔柔开口道，有不少人附和着。

    比起外貌，更让这里的人感兴趣的还是她的学术能力。大家都在讨论这个本科就开始以一作发sci的神人。

    这姓法的似乎是个大忙人，她漫不经心地想。周文彦没那么沉迷学术，基本上也很少关心其他专业的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个人。

    “她很有名吗？”她侧过身，问组局的那个朋友。

    “你竟然不认识法兰心？刚开学那会儿你俩可是一起出名的，他们都管你们叫科学院双花。”

    “…是谁允许你们这么喊的，听着也太二了。”周文彦有点无语。

    “哎呀周女神别生气，反正不是我说的。”那人嬉皮笑脸道。

    “周女神居然不知道法女神？我还以为长得好看的人肯定很快就会玩到一起去呢。”

    “我也以为，那今天法学姐要是能来咱们岂不是成了第一批见证双花合璧的人？”屋子里很快又吵吵闹闹的。

    “文彦学姐你放心，我最喜欢的还是你。法学姐这人毕竟太有距离感了点。”学妹转过身，搂着她的胳膊说。

    “谢谢，没必要了。我也挺有距离感的。”她不着痕迹地把人从自己身上推走。

    学妹尴尬地笑了笑，过了一会起身去找别人聊天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桌上酒杯已经空了几回。周文彦也逐渐开始变得在意那个人究竟会不会来了。她发现自己好像还挺期待看到对方的，主要有点好奇这人是不是真的有传说中那么优异。

    而等到她真的第一眼看到法兰心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好像要凝固了。

    法兰心是个个子很高的女人。发长过肩，身材纤长，但完全不瘦弱。她看着一点没用心打扮，随意穿了件宽松的白衬衫，挽着袖子。脸上戴了副细边的黑框眼镜，更衬得这人皮肤白皙又光洁。

    比起那无可挑剔的五官，最让人无法忽视的还是她出众的气质。这人嘴边漫不经心的微笑让她看起来随和又亲切，然而一双淡漠的眼眸始终深如潭水，好像什么都倒映不出。

    周文彦原本就知道自己喜欢女人，但这是第一次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强烈冲动，浑身血液都涌动着。她发现自己是真的莫名想要靠近这个人。

    法兰心一来，周围就都开始躁动起来。“物理界新星！你可算有时间露面了？”

    “发刊之神来了，法学姐今天必须让大家拜一拜，都来沾沾仙气。”

    “咱们今天还真赶上首次双花合璧了，要不让郭子霖换个位置，让周学姐和法学姐坐一块去？”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老板麾下的普通牛马而已。不许捧杀啊。”法兰心还是那样微笑着，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种吹捧。她把黑色单肩包拎在手上，抬眼看向周文彦坐着的方向。

    周文彦忍住想要回避那人视线的念头，一动不动地坐着。心跳随着二人对视一点点加速，她全然忘记了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那人很快移开了目光。

    “别麻烦了，我坐一会就得回实验室了。老诺刚还在催我。”法兰心说着，就近坐了下来。正好在学妹旁边那个位置。

    周文彦一下子有点失望。她一言不发，低头喝着酒，想平复自己现在的情绪。

    金酒的味道还是那么容易让人上头。她舔了舔唇边的酒液，看着学妹故意半个身子搭在法兰心肩膀上和她聊天。那人还是那样淡淡笑着，看了眼那个女生，表情并没什么特别的变化。但周文彦很明显感觉出她其实不太喜欢被人碰到。

    周文彦觉得那人似乎早就留意到了自己一错不错的视线，但不甚在意，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

    她瞬间感到很没意思。

    “哎文彦，你上哪去啊？”身旁的男生出声问她。

    “想出去抽根烟，你们继续。”她敷衍道。

    学生公寓楼下有专门设置的吸烟区。她推着层层叠叠的消防安全门走出公寓。酒意在凉风中散去很多，周文彦觉得脑袋有点清醒了过来。她抽完烟，在中庭里慢慢散着步，最后靠在长椅上坐下。

    “嗨，你一个人吗？”

    有个陌生的亚洲人过来搭讪。看样子也是公寓的学生。

    “嗯。”她点点头。

    “你是不是喝多了？如果你也是我们公寓的，我可以送你上楼。”

    “不了，谢谢。”她有点不耐烦地站起身。结果人没站稳，差点向后倒去。

    那人立马靠上来，想要扶着她的肩膀，被她推开了。

    “不用帮忙，我自己回。”她皱眉。

    没想到他开始纠缠不休，又一次靠了过来。“别害怕，我只是送你回家而已，你现在走不动路吧？”

    周文彦差点气急。妈的，今天什么破日子，太倒霉了也。来伦敦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人，得想办法让这人赶紧消失。

    “不好意思，你找我朋友有事吗？”身后突然传来不紧不慢的声音。

    “抱歉，我只是担心这位小姐需要帮助。”那人摊了摊手，和她拉开距离。

    “你只是想骚扰我而已，赶紧滚吧。”周文彦头晕晕的，有点想吐，“在这里报警，以后你都别想上学了。”

    亚洲男人顿时紧张起来，立刻跑开了。

    “还好他没对你动手，不然今天必须让他见警察。”法兰心走上前，搀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回带，“他们对这种骚扰管得还是挺严的。”

    “为什么是你来了。”从手臂被那人碰到的那一刻起，周文彦就已经忍不住高兴了起来。

    可惜这会儿脑子还不太灵光，她想不到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人多陪自己一下。

    “刚不是说了，我回实验室去。”法兰心淡淡道，“正好碰见有个眼熟的在中庭绕圈，觉得挺稀奇，就站门口多看了会。”

    周文彦有点脸红了。

    “不用送我回那边了，谢谢。我等下直接打车回自己公寓。”她站住脚。

    “东西不要了？”

    “没带什么东西，钥匙手机都在我兜里。谢谢你帮我，改天…请你喝咖啡。”她其实想和这人贴得更近一点，但就算喝多了也没忘记法兰心不喜欢被人靠着。

    于是她依依不舍地把手臂一点点从那人手中抽开。

    法兰心低头看了眼身旁醉眼迷朦的人，笑了笑。

    “要不你坐我车回去？就是可能要等我一下，我得先去实验室拿个材料。”

    “好。”矮她半个头的女人用力点着头，看起来很高兴，“太感谢了。”

    周文彦确实特别高兴。她能感觉到法兰心的视线总是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嘴边，看得她呼吸都差点急促了起来。她直觉身旁这人对自己应该也不是没有一点意思。

    她暗自窃喜，头一次这么感谢父母把她生得很漂亮。

    途中，周文彦一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惜没撑住几分钟就在人家车上彻底睡死过去。等再次清醒过来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当她从陌生的床上醒来时，吓了一跳，随即有点慌乱地坐起身。宿醉让她昏昏沉沉的，一时间有点拿捏不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哎…睡美人，你终于醒啦。”懒懒散散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法兰心正背对着她，盘着腿坐在不远处的书桌前看电脑。

    “先起来洗漱吧，已经下午了。”她笑着转过身，看向坐在自己床上满脸通红的女人，“给你煮的醒酒汤都凉了，热一下再喝吧。”

    “谢谢你…抱歉，我没给你添麻烦吧？”她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喜欢的人。

    “还行吧。昨天晚上你睡得挺好，要是没给我唱歌还吐在我身上就更好了。”法兰心笑得很真心。

    周文彦把头闷进被子里，无声尖叫着。她竟然就这样在一夜之间让自己一见钟情的对象把她的所有洋相都看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