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空位还有不少。于琦雨一脸别扭地看着法兰心笑眯眯向她勾手,终于还是坐到了她身旁那个位置。
烫伤的地方依然疼得发麻,也肿胀了起来。
于琦雨低头看了看右手手背上那只透明的水泡。她记得这种水泡是不能挑破的。但这伤正在虎口上,等下要怎么拿笔呢?她皱了皱眉。
“你手烫伤了?”
等于琦雨回过神来,手腕已经被人牵住了。抓着她的那只手好像用了点力,一时间没能挣脱开。
“看起来挺严重的,等下去买点药膏涂一下吧。”法兰心放开女生乱动的手。
这人也太瘦了,手腕上全是骨头,脖颈也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看着都让人觉得营养不良。于琦雨个子不算矮,又一直穿着宽大的校服,平时还真看不出来她其实瘦成这样。
“切,多管闲事。”扎着双马尾的女生冲她吐了吐舌。
手腕上仿佛还留有身旁那人掌心的温度和力道。于琦雨有点不敢多想,为什么自己要那么慌乱,为什么心会跳得那么快。她摇摇头,从衣袋里抽出单词本默默背了起来。必须把每一点时间都利用起来,不应该把精力浪费在这些小事上。
等公交车第四次报站的时候,于琦雨忽然感到肩上一沉。
她有点僵硬地向左侧方的窗玻璃看去。法兰心闭着眼,呼吸平稳地起伏着,柔顺黑发下露出白色的有线耳机。她竟然就这样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这个人身上好香。于琦雨下意识绷紧了后背。她突然发现公交车太过颠簸,人声也变得嘈杂。肩上这人也许马上就会醒过来。
最吵的还是自己那无可辩驳的心跳声。随着呼吸慢慢凝滞,脸颊的温度也在一点点攀升。这种莫名的情绪让她觉得鼻子发酸。她有点不知所措地逼自己收回目光,想要再次将精力集中在掌心的小本子上。
但她做不到。她现在只想让公交车变得更平稳一点,到站再慢一点,让这个人就这样一直靠着她,安静地多睡一会。
法兰心觉得这一觉睡得还挺舒服。她睁开眼,过了一阵才发现自己似乎正靠在于琦雨身上。
“你这肩膀太薄了,好像有点硌人啊。”她这么说着,一点要从人家身上起来的想法都没有。
“为什么你这个人会这么让人讨厌?”女孩声音闷闷的,从耳侧传来。
但也没有要把她从肩上赶走的意思。法兰心很贴心地笑了出声。
“所以能让我躺你膝盖上吗?我觉得那样应该更舒服点。”她得寸进尺道。
于琦雨终于被惹毛了,气恼地将那人脑袋从自己身上推开,揉了揉有点发麻的左臂。她实在想不通刚才怎么会对着这么个玩意心动了整整十五分钟。
法兰心倒是心情不坏,满意地看着身旁这人跟自己生闷气。
“啊对了,下一站到了。准备下车吧。”她收好耳机,懒懒打了个哈欠。
她们在滨河西路下了车。
于琦雨很少到这一带来。她跟在法兰心身后,沿着穿城而过的春江向前走。
“你化学写完了吗?”河风吹得人有点冷,法兰心戴起兜帽,把手缩进袖子里。
“还没呢,化学打算今天写。昨天回去就把数学跟物理写了,卷二那个电磁题我觉得挺难的。”于琦雨也觉得冷,尽管脸颊还是有些热热的。
“那你写完借我抄一下吧,我实在懒得写了。”语气相当理直气壮。
“…我看你什么也没带还以为你一晚上都写完了呢。”她已经要懒得跟这人置气了。
“布置那么多写得完就奇怪了。我最讨厌写作业,又累效率又低。”身前那人带了点真心实意的不满,“还是抄作业比较适合我。如果可以我都懒得抄。”
“我一定要去告诉老师。”
“哎呀,课代表同学,你真爱开玩笑。”法兰心笑着回头看向她,“我们过马路吧,前面就要到了。”
书店开在门面朝北的巷子里,占地不小,有上下两层楼,于琦雨一进门就闻到了旧书的墨油香。店里比外面暖和得多,放着沉稳舒缓的音乐,让人一下子安心起来。
这家店书架很高,只能零星看见站着两三位客人,都在安静地低头翻书。
“闫姐,我来了。”法兰心领着她一路往里,走到木质的旧柜台前。
“法法姐姐!”不知道从哪条地缝里钻出来一个半大的小女孩,闷头一把抱住了法兰心的大腿。
“小鱼听话,别老抱我腿了。你妈还在这呢,我不好给你糖吃。”法兰心拍拍那孩子后背,扶着她胳肢窝让人站起来,“等她走了再偷偷给你。”
“你给吧,反正到时候扣你时薪。”柜台后坐着一个看上去很温柔的漂亮女人,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
“够狠心。”法兰心竖了竖大拇指。
“这位是?”女人没搭理她,友善地看向她身后那个孩子。
“这是我的朋友小雨,来这辅导我写作业的。”她两手抱着于琦雨的肩膀把她推上前,“就像我也得辅导小鱼写作业。”
闫淼冷笑一声,说:“再让我发现你给闫玉汝写作业一次,你以后就都不用再来了。”
又柔和地转向于琦雨,问她需不需要去楼上学习。
“让小法带你上去吧,那边也有桌子,你想待多久都没事。”
于琦雨连忙道谢。
她在二楼角落坐下。这一层的书架少了很多,窗户都被厚挂帘遮住,仅靠几盏有点老旧的暖光吊灯支撑着照明,光线有点暗。不过桌上另外放了两盏台灯,是个适合看书学习的好地方。
法兰心带她上来后就先离开了。库房新到了一批书,她要去帮忙整理。
“化学作业就拜托你了。”临走前又说,“要是你愿意的话,英语也给我抄一下吧。”
于琦雨懒得回话,低头复习课程笔记。还好,拿笔的时候似乎并不太会碰到烫伤的地方。她整理了一下要写的试题,很快进入状态,认真做起了作业。
等把两套化学卷子填完,已经到饭点了。学习的时候人特别容易饿,正想着是继续写作业还是去找点东西吃,忽然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
“写完了吗?”法兰心挽着卫衣袖子,头发也随意扎起,看样子有点疲惫。
“没写完呢,你整理好了吗?”
“没呢,喊你下楼吃饭。”她背靠身后的书架,淡淡笑着,“闫姐订了餐,有你的份。”
于琦雨决定下午要把英语写完。
她跟着法兰心下了楼,进了一个暗门,小鱼和闫淼已经在小房间的桌边等着了。
她们坐在一起吃了饭。闫淼时不时低头翻账本,轻声和法兰心讨论着,似乎还在核对书目。她让法兰心下午继续把一楼东区那几个书架整理出来,换这次的新书上去。小鱼好像还有点认生,一直默默吃着饭,没有说话。
吃完饭后于琦雨独自上楼,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等她醒来时发现身上披着薄毯,手边还有支烫伤软膏。
她盯着那软膏出神地看了好一会。烫伤的地方到现在都还在疼,但好像已经没那么让人不舒服了。
于琦雨低头看了看手表,应该能在晚饭前写完英语。她有点没底,英语是她最不擅长的一门,只能尽可能地好好完成了。
她还是不太想被法兰心发现自己英语不好。
就这样一直到傍晚时分。等她终于写完所有的卷子,也没见有谁过来。
瞄了眼时间,已经五点多了。于琦雨起身活动了一下久坐僵硬的身体,打算下楼看看什么情况。
店里依然没什么人。天已经暗了下来,赤金色的淡淡余晖从玻璃门映进来,低斜着照亮室内一角。法兰心独自坐在柜台后面,在翻看一本她没见过的书。
“你在看什么?”她忍不住上前问道。
“讲低维拓扑的。”法兰心托着下巴,没有抬头,“也就随便看看。”
“你…整理完了吧。”她其实没太明白法兰心说的是什么。等走近了才发现,那本厚厚的书是全英文的,法兰心看的时候似乎毫不费力。
“对。”她继续看书,“闫姐带孩子回去了,我要等到七点半打烊再走。你要不先回家?”
于琦雨看着坐在柜台后的那个人,忽然不知道自己原本要说什么。她要问这个人还想不想抄作业吗?
“那我…对了,谢谢你给我带的软膏。”
“不用谢我,闫姐给的。她中午的时候看到你拿不好筷子了。”
“那你替我谢谢她吧。等下我先走了。”
“嗯,拜拜。应该认识路了吧,出门左拐一直走就能看到公交站台了。”
于琦雨的手指在一点点变冷。明明离得不算远,她却已经回想起面前这人原本有多么触不可及。
是啊,她怎么能忘了。法兰心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一直都是,这个人是不可能真的把谁的事情放在心上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和曾经同情过的所有人一样,被这人淡漠又随和的笑容欺骗了。她为什么会以为自己可以和这个人变得亲近呢。
走出书店时,晚霞已经渐渐散去。入夜后的气温比白天更低,她沿着冷风吹拂的滨河路向那个小小的公交车亭走去,差点觉得白天很像好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