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深夜的森林应是一片宁静,再吵闹不过也只偶有几声蝉鸣虫应伴于夜色。然而今日崔云归身处其中才知晓她以前错的离谱!
寂静的夜色除了蝉鸣虫应外居然还有另一个聒噪之极的声音,偏生这个声音十分没有自知之明,每每在她出神之际都得问上一句“夫人,你在听我说话吗?”。
若她答听到了,那凤淮下一句就是让她把他说的话复述一道;若她答没有,那凤淮也自有他的一番说法。
这一情景,让崔云归重温了一遍少时在家中私塾里念书被胡子白花花的老学究支配的那段日子,当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想的有些远了,崔云归不敢再任由思绪如蒲苇一般随风飘荡,她承认她怕了,她怕了这位大人冷不丁的提问,于是便只能强压心神听着凤淮眉飞色舞的讲述他那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相貌为他带来的种种优待。
“山中岁月容易过,记得我十二岁那年和同门师兄妹一起下山游历,正巧赶上一个村中选人扮神仙,规则也简单,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长得好看,越好看越好。我们到时,那些村民原是选好了一个的,但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珠玉在侧,瓦砾又如何能入眼?是以我一出来,村民们就千求万请让我去扮神仙,夫人猜我去了么。”
崔云归恍惚:“不知。”
“我这样软的心肠,怎忍心拂去他人的心意,自然是去了的,为着这次扮神仙,我还穿了耳。”
为了增加说服力,凤淮偏过头去将右耳转向崔云归,方便让她看清他右耳上的白玉耳坠。
崔云归也如他所愿的看见了从风雪夜开始便被她忽略掉的耳坠,心中惊奇不已:这样在意自己外在的人居然能忍受自己白壁微瑕?!
凤淮不知她心中所想,不然凤淮一定会再费上一炷香的功夫大肆吹擂他无私的美德。崔云归相信凭这人的口才,完全能说的她自残形愧。
这也是不幸中的一点万幸了。
至于这不幸是什么,此时此刻必然是凤淮回荡在山洞经久不散的声音。
“我扮神仙时还发生了几件趣事,夫人想不想听,就是啊……”
可怜的小崔遭受了不知几许的精神折磨,在差点破功冲上去捂住凤淮的嘴巴的前一刻终于有一朵明亮的烟花拉回了她的冲动,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和崔云归满脸欣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凤淮略带憾色的表情:
“真是扫兴,早不来晚不来,偏要在相谈盛欢时过来。”
“……”如果单人的独角戏是相谈盛欢的话,那她崔云归无处辩驳。
嘀咕归嘀咕,崔云归还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凤淮身后,与他并肩站在盛开的烟花下。
这朵烟花是凤淮为救兵提供救援位置放的。
半盏茶的时间后,吹了半宿山风的崔云归终于重回地面。
温序秋看了看容光焕发、风采依旧的师兄加顶头上司,再看看半死不活、精神萎靡的崔姑娘,她伸出去的手果断一拐,稳稳的托住了崔云归的小臂:
“夫人,别来无恙。”
崔云归嘴角抽动:“多谢姑娘,承蒙挂念,一切都好。”
无恙?崔云归踢了踢灰扑扑的裙摆百思不得其解,她这副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简直是大恙好吧。
也不知凤淮是否与她想的一样,他略带嫌弃的看着被崔云归踢起的裙摆,意味不明的哼笑了声,又把他那把折扇拿出来作秀。
像极了开屏的雄孔雀。
手随心动,待崔云归反应过来时她的手已经摸上了发鬓上那支刚回来不久的孔雀点翠金钗。
男色误人!
崔云归恍若无事的放下手,凤淮也恰逢其时的将折扇收起。
雄孔雀收起了它艳丽的尾羽,崔云归如是想到。
“时间不早了,我先行一步。”
崔云归觉得她大抵是魔怔了,不然为什么明明是凤淮在讲话,她看到的却是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口吐人言。
“温序秋,你在此处和员外郎夫人一同等着官差,若有人问起,你便说你与夫人今夜都一同躲在山洞中。”
嗯,这只孔雀不但能口吐人言还通很通人性。
凤淮有意避开,就是让此番解释无懈可击,不然难免惹人猜疑。当然他们两个清白如纸,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难不让人猜忌。
他这是在保全她的名声。
因着如此,崔云归决定对今夜凤淮带给她的精神摧残既往不咎。
但明显,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懂这背后的深意,比如温序秋,她大惑不解:
“大人去哪里?因何要走?我这样说岂不是冒领了大人的功劳?”
“……”呆头鹅。
相较于崔云归的腹诽,凤淮习以为常,甚至做到了句句都有回应:
“我回去睡觉,无事,今日这功劳算你的。”
功劳什么的温序秋要就给她,但好处必须还得是他的。凤淮从身上某处掏出来一方小铜镜,迎着月光全方位的把脸照了一遍。
忽然,他猛的凑近:“一夜未睡,夫人看我这脸色是不是蜡黄了许多?”
他眼里的暗示热切,崔云归装傻不见:“大人姿容胜雪,绝世容光。”
见她不咬钩,凤淮也不装了,抬手摸上了那支孔雀金钗。
顷刻之间,金钗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偏偏他还有一套足以堵住崔云归的说辞:
“夫人说的两清怕不能够了,刚才凤某又救了你一次,这支金钗凤某很喜欢,夫人不妨割爱,权当报酬,如何?”
都拿过去了还问什么?!
崔云归气顺了又顺,还是不肯让凤淮轻易占了这个便宜,她在凤淮身上那堆叮叮当当上巡视一圈,估摸着个同等价位的随意一指。
“我能掉下去也正因大人不是吗?那支孔雀点翠金钗贵重无比,大人拿玉佩抵差价吧。”
崔云归原意是让凤淮吃憋,但愿望貌似落空了,凤淮解玉佩解的无比干脆,干脆到崔云归疑心自己看走了眼。
林中已有微末的脚步声,凤淮明白自己不宜再留,给完玉佩后抬手告辞:
“夫人再会,届时凤某定与夫人畅谈个痛快。”
既如此那还不如永不再见!
一想到被凤淮没完没了的“还有一次”所支配的恐惧,崔云归就说不出“再会”两个字。
凤淮也不着急,好整无暇的等着她,迫于形势,崔云归还是艰难的唇齿间挤出了那两个字。
“……再会。”
凤淮心满意足的扬长而去,温序秋目瞪口呆,一个劲的瞅着崔云归手上那块玉佩,长大的嘴巴里似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她从未见过凤淮这幅……不可言状的样子,就像、就像登徒浪子!
温序秋一言难尽的瞄了眼崔云归,她没记错的话,这崔姑娘不是嫁做人/妻了吗……
难道师兄他其实好的就是人/妻!
温序秋灵光一闪,她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难怪,难怪师兄连公主都看不上,原因竟是如此!
顷刻之间,温序秋就坚信了自己这个猜想,并且开始在记忆里找事例力证这个猜想。
期间,来找崔云归的官差把她们从山上护送到了崔云归租下的那个二进小院,她专心致志,一昧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姑娘,多谢搭救。姑娘!”
崔云归被舅舅、舅母等人簇拥着回后院休息去了,作为府邸男主人的魏麟自然而然的承担了答谢救命恩人的差事。
温序秋猛然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她下意识摆手:“不必言谢。”
魏麟笑着拱手拜谢:“上次是我与家中娘子失礼,未请教侠女芳名,家住何方,才不能及时送去谢礼,姑娘不但不怪罪,还再次出手救下我家娘子,恩情之深,无以为报。”
“大人太客气了,夫人今日受了惊吓,大人快快进去安抚夫人,我先告辞了。”
温序秋悄悄歪了歪身体,不敢受这一拜,毕竟两次都不是她救的人,功劳都是她那个看上了人家老婆的师兄的。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温序秋底气不足,说完就要走,魏麟忙又叫住了她:
“姑娘留步,敢问姑娘家住何方,我与家中娘子好备下薄礼,他日定当亲自登门拜谢。”
拜谢依她看是不必了,就只盼着日后你知道出手相救的那个人其实看上了你的夫人时手下留情,不要将他打死了。
温序秋心思百转千回,仿佛已经看到了东窗事发那天凤淮被揍的体无完肤的模样。
真是惨不忍睹!
到底是亲师兄,温序秋还是不忍,当即翻出腰间玄机署的令牌举到魏麟面前,悄无声息的在魏麟面前给凤淮树立正直心善的形象。
“我无父无母,自幼被山中道人养大,不值当说,长成人后承蒙我们大人心善,允我在玄机署当差。”
魏麟在朝廷为官,不可能没听过玄机署的大名,他不仅听过还知道陛下秘密的将追查废帝的任务交给了玄机署,而不久前,他亲手放走了在城中藏匿的废帝……
霎时间,魏麟头皮发麻,在寒意最盛的四更天里还流出汗来。
温序秋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收起玄机署令牌转身走了,魏麟现在是胸口挂王八,心惊胆颤的怕露出破绽引起她怀疑,自然没再拦下温序秋,任由她往夜色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