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元怒道:“有何不可?你不想救小菡么?别忘了,她可是为你才这般不死不活的!”
惊雨苦笑道:“我对……小菡之心,天地可鉴。否则我也不会为寻一个答案而在幽冥界苦守三万年了。”
两人相持片刻,道元黯然长叹,终于灭了指尖的微光,摇头道:“竟已三万年了,即便是转世轮回也都数千遭了,小菡丢失的三魂六魄究竟去了何处?枉你万载光阴守着那号称知晓天下事的谛听神兽,它也只是不可说而已。”
惊雨道:“有此执念,方能度过万载漫漫长夜。聚魂鼎都无法做到的事,生灵石又如何可以?我们还应另图他法。”
道元恨恨道:“可惜我苦心铸炼的聚魂鼎,竟被居心叵测之人拿去祸害苍生,最后还让我背锅!我自知也没那本事将生灵石盗走,只想带载着小菡一魄的归元锁去那生灵石前一试而已。”
惊雨道:“既然如此,大哥大可光明正大去见师兄即可。”
道元道:“你当妖族那几只老妖怪是真心来援吗?我方才还见他们在前面争吵,几乎要大打出手了,都是觊觎这生灵石来的。要不是老乌龟死死拦着说待此战过后伺机取石,那头黑熊和那条死蜈蚣非要立即就去取了生灵石不可。”
我大吃一惊,这乌蒙自听说大西洲之难后便古道热肠地召集妖族众人来援,居然存的是这般心思?
道元又语不惊人死不休道:“还有你那位大师兄,明知那头苍鹰对红珊夫人不怀好意,还特意将他二人的兵力部署在一处,不明就理地肯定说孟子冉胸怀宽广,与夫人情比金坚,但他何尝不是拿大西洲的生死存亡在考验他的夫人?”
惊雨恨不得捂上道远的嘴,急恼道:“空穴来风之事,大哥不可妄加揣度。”
道元笑道:“我看这大西洲看似固若金汤,实则是风中微卵,险得很哪。仙界之人攻入说不准就在下一瞬,届时生灵石还不知会落到何人之手。还有你那小师弟云翊神君,紧要关头却留在九重天做甚?”
惊雨沉声道:“师弟和朝风殿下,本旗帜鲜明站我大西洲一方,后来觉得此战有几分蹊跷,想面见仙君谋求止战。”
我听到此处已不能安之若素,现身在道元与惊雨身旁,急急问道:“乌蒙当真和君千、极方争执起来了?事已至此云翊又想如何止战?”
二人见到我都吃了一惊,我顾不上解释,先问道元乌蒙他们在何处,我不久前经过营地明明叫他们还坚守阵地呢。
道元回答:“就在前方靠近大沼泽处,说不定已经打起来了。”
我道了声谢,又叮嘱他和惊雨为了大局着想,切勿在孟子冉面前说起此事,并向他们保证我立即去按住他们,定不会让他们坏了大西洲的大事。
安抚完这两位,也顾不上低调了,驾鹤前往道元所说之地,远远便看见几道光芒纵横交错,果然打起来了。
乌蒙一对二,眼见是落了下风。蓦地一声巨吼,那浑身蹿火的赤云兽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从旁襄助乌蒙。入得大西洲来后,我倒是没留意这赤云兽,想来是乌蒙安顿了它。
三人一兽攻守间嘴上也没停了争执。我大概听明白了。这君千统率的虫部与极方领导的兽部本来就野心勃勃,均想一统妖族称王称霸,全靠当初妖王青冥压制,才臣服妖灵印麾下。青冥既去,他们对我这个从天而降连妖灵印都点不亮的小殿下是半信半疑的,于是想趁此机会夺了生灵石一振族威。
乌蒙则是苦口婆心,力证我是货真价实的青冥之后,劝他们以大局为重。但是苦于除了半吊子的修罗业火和酷似凌波仙子的一张脸,实在拿不出更有力的佐证了,何况又丢了灵珠,愈发说不清楚了。
我方才被生灵石之力弄得心烦气躁,好不容易压下去,听得这番话又怒火中烧热血翻涌,居高临下道:“打一架见真章,碧落领教二位将军高招。太卜且退下。”
乌蒙百忙之中道了声“是”,与赤云兽闪避一旁。
我运起修罗经,霎时间腾起灼灼火焰向君千与极方攻去。我存心显一显威风,压一压这两个老妖怪的嚣张气焰,将修罗经之力全势蓄于掌上,再加上方才硬被压下去的生灵石之力,这双掌拍出,当真是惊天动地,在幽深的大沼泽内燃起一片炫目的亮紫色火焰,近处大片草木瞬时成灰。
君千和极方均是一个踉跄,然后横飞出去,霎时间撞烂一片林木,眼见便要坠入传闻中飞鸟不过鸿毛不浮的大沼泽中。
我顺势掌力回收,将他们吸了回来。
君千和极方在生死边缘转了一圈,犹自惊魂未定之际,我掏出方才玉瑶给我的生灵石,也就是妖族的那颗灵珠。微一使力,那珠子便光华大震,恍如月轮握在掌间,莹白光华点亮了不见边际的迷雾沼泽。
我朗声道:“请诸位瞧清楚,可认得这颗珠子吧?据太卜所言,此乃圣界灵珠,象征圣君血脉生生不息。此外,这修罗业火也是非圣君血脉不可修炼的,碧落不才刚刚突破七重天。两位将军对我的身份仍有怀疑吗?”
君千爬起来半跪下来道:“殿下恕罪,老臣并无质疑殿下身份,只是觉得生灵石此等灵力巨大的灵物,自当有能者取之。”
极方瓮声瓮气道:“殿下神功,极方在焱西山已领教一二,着实是威力无穷。老熊也只是想为圣界夺此灵石。”
果然是武力至上,吃硬不吃软的两个老家伙,一战落了下风,立即便转了话头。
我收了灵珠,负手厉声道:“碧落自知年少识浅,于圣界并无寸功,但身在其位便要有个样子,不知前圣君在位时律令如何施行,也能如你们这般阳奉阴违擅自做主吗?”
三人抖了一抖,道:“属下不敢。”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作出气焰嚣张状,委实也不太擅长,当下见好就收,缓声道:“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圣界人心涣散已有百年,单凭碧落一人之力瞬时扭转乾坤也是痴人说梦,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今日我将话说在前头,愿意认我这个殿下的就留下来,一心一意助大西洲打好这场仗,心里不服想自立为王的,悉听尊便。只有一条,日后与圣界恩断义绝互不干涉。两位老将军都是圣界耆宿,道理比我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懂得多,我就不再赘言。两位就在此做个决断吧。”
看着三个老人家俯身在地,我有几分不忍,但知此时不可先软下来,于是绷着脸庞笔直立着,见他们身后大沼泽内熊熊火焰陷入迷雾中,慢慢黯淡下去。
乌蒙率先道:“乌蒙对圣界忠心不二,誓死追随殿下。”
片刻后君千、极方也表态道:“谨遵殿下谕令,愿追随殿下,光大圣界。”
我微微一笑:“如此甚好。三位都是德高望重的圣界砥柱,碧落方才一时心急,多有得罪,还望海涵。妖灵印一事,待大西洲事情了了,碧落定会给诸位个交待。如今形势凶险,辛苦诸位还是回去守好千妖阵吧。”
三人告辞离去,乌蒙命赤云兽留下陪我,离去之时眼神复杂地瞅了我一眼,颇为欣慰地捋了捋他那丛花白胡子。我见君千就、极方都是背对着我,终于是绷不住了,向他微笑眨了眨眼。
见他们走得远了,我绷紧的弦霎时松了下来,只觉胸臆间一阵剧痛,手脚俱是发冷打颤,眼前一黑就要载倒。
斜刺里飞出一袭杏黄身影,堪堪扶住我,一边塞了一颗丸药到我嘴中一边絮絮叨叨:“瞧瞧方才是谁威风八面光焰万丈,这一转眼就变软脚虾了。”
我没功夫理睬道元的冷嘲热讽,赶紧盘膝闭目调息。方才光顾着耍威风了,什么生灵石之力与修罗经之力激荡啊,什么子午摄魂针的后遗症啊,通通置诸脑后了。威风是耍了,效果看来也还凑合,不过逞能的后果就是,体内灵力不由自主地恣意游走,气血翻江倒海,全身灼痛不已。
道元这丹药下肚后,倒是觉得一股清凉瞬时洒遍全身,体内灼痛感疏解很多,冲撞不息的灵流也渐渐平息下来。
道元一直在边上唠叨,我起初疼得头晕眼花也没怎么听进去,后来隐隐听着仿佛在指天骂地,更是懒得理他。后来却听他语音惊慌,想说什么却又在半截被生生吞没了声音一般,似乎见到什么极其恐怖诡异的场景。
心想这个道元还真是能一惊一乍,蓦地却觉得周边生出一股沉重肃杀之力,像冰冷的地底游蛇正丝丝渗入骨髓筋脉。
这感觉如此熟悉,我后背一凉,蓦然想起初上云居的梅园惊魂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