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糊里糊涂地被吸入鼎,身子一轻,仿佛被卷入一个巨大漩涡,全身灵力瞬时如开闸之河水般汹涌溢出。
大西洲那块石碑状的生灵石悬在空中,与我愈来愈近,裹挟着我在红雾中起起伏伏。大概这是导致我被卷鼎内的罪魁祸首了。
我自恃体内生灵石灵力充沛,并未与这股汲取灵力的旋风相抗,先努力稳住身形。只见鼎中血红一片,恍如笼着浓重的血雾,目不视物,四处传来凄厉的惨叫之声。
我努力稳住身形,边运掌向那血雾打去,修罗业火到处,红雾弥散,视野渐渐明晰。
这鼎中四处俱是团团疾冲的红雾漩涡,每个漩涡中均裹挟着一批人,被裹挟的人俱是惊声惨呼,之后便如枯干落叶般飘飘坠落。
愈往下落血雾渐渐消散,顿生眼前一亮之感。我一眼看见,红衣如火的红珊夫人、白色羽衣的苍鸿、孟子冉和玉瑶被困在一处漩涡之中,红珊夫人、苍鸿、孟子冉各自运掌抵住极速旋转的气流,将玉瑶护在漩涡正中心。
不远处,乌蒙、君千、极方、惊雳、锦娘处在一处漩涡中,被护在正中心的是锦娘。
另一处,惊雨与朔风军、龙渊军的忽颜、琴雷等诸十位将军被困在一处涡旋中。仙界、妖族、大西洲主将之外的其他兵将少则十多人多则上百人,都是抱团抵抗聚魂鼎汲取灵力的红雾涡旋。
乌蒙本是花白斑驳的胡子变得雪白,头发也繁霜点点,仿佛苍老了百岁。红珊夫人的一头黑瀑乌发添了白丝,君千、极方、苍鸿、惊雨等俱是如此,仿佛这血灵阵和聚魂鼎诡异地抽走了时光。
独独没有看到虞文的黑袍身影,想来他老人家修为深厚,又向来孤高清傲,不屑地与谁抱团抵抗。
我稳住身形,挥掌运起修罗业火,先一掌打向乌蒙这边,再打向玉瑶那边,修罗业火到处,红雾涡旋瞬时散去,本聚力与涡旋相抗的众人纷纷软倒,想来苦苦支撑至今已近极限了。
我运掌再打向惊雨他们,然后在谷中左冲右突击向遍布谷中的红雾涡旋,谷中霎时间蔓延燃起亮紫色火焰。
及至十余掌挥出,却觉得红雾涡旋沉重起来,不像最初打过去像打云彩一般轻飘飘便可击碎。与此同时,谷中大大小小的红雾涡旋竟在慢慢聚拢一处,裹挟着巨大力量向我压来。
想来是聚魂鼎发现外来强敌,转而集中精力对付我来了。
那红雾涡旋愈转愈大,仿佛海上巨浪一浪更甚一浪地击来。
我体内生灵石之力这泄洪一般的挥霍法,也不知还能支撑几时。谷中众人被我解救后俱都软倒在地,已无力助我。
我只能咬牙运掌,勉力顶住泰山压顶般的涡旋,期盼鼎外云翊和玄同借助两快生灵石之力,能与我内外相合,尽快破鼎。
掌上压力愈来愈大,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就在我即将到达极限的时候,眼前一黑,脚底发软,中蓦地地动山摇,巨响声中头顶一空,仿佛有人搬走了头顶的大山,我立足不稳跌倒在地。
乌蒙跌跌撞撞冲过来扶住我,老泪纵横颤声叫道:“殿下,殿下!”
只见笼罩在五里谷上空的血雾渐渐弥散开去,腾腾雾气中,一道白色身影冉冉从天而降,周身笼着淡淡清光,恍如极黑的夜中骤然升起的月轮,驱走沉沉的黑。
我勉力笑道:“幸不辱命。”
云翊脸色极差,摇摇欲坠地走向我,想要拉我起来,却无力倒在了我……怀里。
我趁他无力挣脱,厚颜无耻地抱紧,伏在他肩头不愿起来。
云开雾散,众人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重见天日,虽都受了伤,劫后余生却也是欣喜异常,能走动的便来到我和云翊身前道谢,走不动的就在原地喊着“多谢神君与殿下救命大恩。”谷中一时喧闹起来。
朝风、飞龙、辰幻、道元自谷口踉踉跄跄走来,朝风奔向玉瑶,我回过神来,听到玉瑶那边悲声痛哭。
乌蒙沉痛道:“红珊她…去了。”
我大吃一惊,方才见红珊夫人一头青丝变白发,却不知她竟已油尽灯枯。
玉瑶在朝风怀中痛哭不止,孟子冉和苍鸿失魂落魄呆呆立着,满面沧桑。
辰幻与飞龙四处找寻虞文。道元则是跌跌撞撞去了惊雨身旁,两人看到对方均是劫后余生的相望无言。
谷中遍布恍若枯木干叶的尸身,没有鲜血淋漓,却别有一番触目惊心。
一场声势浩荡的大战就此惨淡收场,没有所谓胜利,只有满目悲怆。
我正垂首哀哀默然,蓦地见一角黑袍摇曳脚边,抬头正迎上虞文沉静如水的一双黑眸。他也面如金纸,鬓染霜花,苍老许多。
我和云翊踉跄起身。
虞文扯出一丝苦笑:“本君代数万死里逃生的仙界兵将,谢神君与…殿下力挽狂澜。”
云翊淡淡点了点头。我一时无言。我这神出鬼没的师父,究竟和这场扑朔迷离的大战,有没有干系?瞧他也被困鼎中的惨淡形容,应该不至于。
虞文又向我温言道:“碧落,你身世堪怜,又兼具仙妖血脉,之前仙妖两界势不两立,为师一番苦心皆是为的你好,盼你体谅。今日之劫,可能也是上天神旨,令我等摒除执念共享太平。你如今肩负重任,为师也愿你能做到。”
虞文居然当众公布了我们的师徒关系,我一时骑虎难下,躬身道:“碧落谨记师父垂训。”
虞文欣然颔首,撇了与我携手一处的云翊一眼。云翊自方才跌进我怀里,就一幅随我开心的架势,想来是被本姑娘又一次深明大义力挽狂澜给感动到了?
我光顾着高兴,忽然想到,虞文这番公告,岂不是累的云翊随我在他眼前平白矮了一辈?赶紧松开云翊地手,语无伦次地说:“师父,咱俩师徒情分单论,云翊不跟我一道。”
虞文并未理会我,神色莫名地笑了一笑。转身登临高处,振声说道:“此番我们得逃大难,幸得云翊神君与碧落殿下联袂使出天光云影与修罗业火。遥想万年前仙妖两界同仇敌忾共抗异界,生死存亡之际,德蒙神女庇佑,仙界尧虚上神幸得云翊神剑,妖□□煞悟出修罗业火,一举扭转战局荡涤乾坤。大西洲此役,应是神女冥冥之中自有神旨,令我仙界妖族摒弃刀戈共襄天下太平,诸位可认可我这番说法?”
仙界天兵天将,我带领的妖族这群牛鬼蛇神,以及大西洲的一干兵将,均是劫后余生,纷纷点头赞同,瞬时群情激昂起来。
云翊仍冷眼旁观,只是又将我撇开的手牵了回去。我心下甜蜜,云翊当不会做这种故意给虞文添堵的幼稚举动,看来是真的“从了”本姑娘?
云翊抬眸看向高处的虞文,神色间竟真有几分挑衅,我越发看不懂了,只珍视地与他十指相扣。
虞文神情寒了一寒,环视谷中诸位,又收敛神色端肃道:“此战,仙妖两界均损伤不少,应是神女在天之灵给我等警示,愿此后两界消弭争端,共护四海八荒的太平。”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虞文又道:“至于此番众创吾等的聚魂鼎和血灵大阵,寒烨宫必将严查,定会尽快给各位一个交待。”
道元突然在旁低语道:“不愧是司法天神,引战的是他,这会冠冕堂皇的也是他。”
惊雨忙劝道:“大哥慎言,你案子重审还得过寒烨宫。”
此时空中金光大耀,却是那回九重天禀告仙君的金星回来了。老人家笑吟吟地在虞文身侧站定:“没想到小老儿一番奔波,此间已然乾坤斗转,大局得定,真乃三界之福、苍生之幸。如此,小老儿和虞文神君一道,再回九重天向仙君禀明此间情况,各位都各自休整,如何?”
一场大战就此止住,虽然大西洲、仙妖两界均损伤惨重,尤其是大西洲损了红珊夫人,但好在战事没有继续蔓延,总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乌蒙他们盛情难却,我拖着云翊一同回了妖族圣地迷娑山。这迷娑山的云深雾重比之云居,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之种种幻术禁制,颇有重山深锁的意味。随处可见妖异参天的巨树,恣意绽放开得甚是浓烈的花朵,种种匪夷所思的飞鸟走兽爬虫在重重迷雾中倏忽出没,但对我都毕恭毕敬。
乌蒙说待他正儿八经卜算一个黄道吉日,给我举办正式的登位大典,我就算名正言顺地成为妖族第三任妖王。
想到今后要在这辨不清黑天白日,动辄兽吼蛇游的地方待着,头皮一阵发麻。
乌蒙还当我是紧张过度,善解人意地宽慰我,说焱西山我舍身成仁已收服众多人心,大西洲一战我又名动天下声望甚隆,即便没有妖灵印召唤,这短短数十日已有上万民众自行返回迷娑山寻找组织来了。
云翊似乎看出我的心思,笑道:“不如云居吧?”
乌蒙的黑脸更黑了几分,我赶紧宽慰道:“各有各的奇异之处。”
乌蒙带我去到迷娑山魔教圣地瑶光洞,据说洞中存着异界历代来的奇珍异宝、法器神兵、功法秘籍等。
乌蒙在洞口驻足,道:“此圣地仅妖王及王后可入,老臣不便入内。”我笑道:“你们可真是听话,说让进便不进吗?”
乌蒙道:“这洞口需以修罗业火开启,旁人即便有觊觎之心,也是无法可入。”
我才注意道洞口的石门上,确然有个跟妖灵印正中心差不多的火焰图案。我运起修罗业火按上去,石门“吱呀”缓缓开启,尘土簌簌落下,恍如开启了一道时光之门。
乌蒙神情颇为激动,颤巍巍道:“老臣能在有生之年再见瑶光洞开启,老怀甚慰。”
我诚心诚意邀请他与我一同入洞瞧瞧,他坚决不肯,我知他向来恪守规矩,也不勉强。
我牵起云翊,嬉笑道:“请吧,我的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