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活的肢体是无法被移植到活物身上的。”
沙滩上的最后一个伤者也被带走妥善安置，海边一下变得冷清起来。
“但是如果是你的话，能做到吧？”
人的自愈能力是有限的，急救仪的原理便是尽可能地激发人的自愈力来快速愈合伤口。但想要把已经失去活性的东西移植到活人身上，还要保证其能够被人自如使用，以目前的技术是做不到的。
但夜游神的力量可以。
方道夜懂了：“碎片？”
里希特微笑起来：“是的。”
那只A级虫用途不明，但从方道夜把它杀死后那些人的反应也能看出，它很重要。要是那群人手上刚好有一块能提供足够能量让他们“复活”那只虫的碎片的话，他们有什么理由不用呢。
那只携带着碎片游荡的实验体很可能就是那些人用A级虫的尸体新造出来的东西，而里希特的操作台下还留着好几份当时从A级虫身上取下的样本。
找回碎片只是时间问题。
新线索的发现比短暂的休息更能让里希特神采奕奕，他眉眼舒展，急迫中没忘了伸手，让方道夜可以扶着他跳上飞梭。
数架小型飞行艇越过他们停在沙滩上，艇身滑门打开，一队队身穿军服的男女从中走出站定，为首的那个远远朝这边打了个招呼，胸前口袋上别着的联邦军校校徽在昏暗中一闪一闪地反射光芒。
里希特对他颔首回应。
不远处几个在沙滩上徘徊的人停下脚步，脸色难看地交换着眼神。
军服男女们径直朝发射烟花的那一排炮口走去，动作熟练地开始调查。很快又一架飞艇匆匆赶来，上面下来的人大步向军服男女们走去，看架势是在交涉什么。
方道夜隐约在艇上看见了驻军处的标志。
这场烟花事故的时机太过巧合，里希特在赶来之前便通知了福尔特校长。
不管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驻军处作为活动主办方，都得负起这起事件的责任。
飞梭升空离去，夜游神的视线也从后来的那架飞艇上收了回来。
联赛赛场内也起了一点风波，但不管是福尔特校长还是艾丽都说只是小问题，已经解决了。
方道夜不放心。
从看到那块突兀出现在里希特精神海中的肉瘤起，某种预感就一直盘旋在她的心里。
“去吧。”
方道夜回过神，发现飞梭停在医疗部的门口。
里希特先下飞梭，抬着手臂，和夜游神过去无聊时看的电视剧里那些等女伴下马车的外国绅士们摆着一样的动作：“要小心。我会尽快做出追踪那个实验体行踪的东西，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拿回碎片。”
最近真是有点不对劲了哈。
方道夜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心跳的速度有点快。是因为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吗？
难道教授会有危险？
夜游神伸手抚过里希特一直戴在耳上的小树枝，树枝随她的动作微微发亮，枝叶伸展，变得更加生动。
“你也要小心。”方道夜说，“你比碎片重要，不要受伤。”
一抹红色从里希特的耳尖泛起，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明显，让教授整个人都变成了粉色。
“……好。”
怎么回事啊，看起来就像是她把他碰红了似的。
方道夜的心跳声更大了，她反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快步进了医疗部内。
里希特在原地站了会，唇角的笑容始终没有落下。
他从不点进校园论坛，只是上次和莫桑一起追踪锁定那些煽风点火传播谣言的帖子时，偶然看到某个火爆的话题帖，莫桑这个喜欢凑热闹的管理员给那帖子做了一个极其醒目的花体粉色标题，让教授只是偶然一瞥就记住了那行大字。
“什么样的动作能最大限度提升人的好感”。
当时的教授并不在意，后来有了心上人的教授逐帧学习。
现在看来，学习颇有成效？
他没在医疗部门口停留很久。方道夜说他比碎片重要很令他高兴，但这次，他一定要拿回那枚碎片。
拿回后，他要认真向方道夜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的法器碎片已经全部收集完毕，我们的情侣合约，能不能去掉那个假装？
“老师？你怎么来了？”今天是薇诺娜守夜，金发少女高兴地迎接了披着黑纱的夜游神，疑惑道，“你的脸怎么有点红？”
“啊？是吗？”
方道夜眼神飘移了一下，很快回正。躺在周边的学生们听到她们说话的声音已经醒了，睁眼的瞬间摆出警戒的姿势，又在看清来人后放松下来：“老师来了！是有在附近的人按了求援铃吗？”
他们下意识朝方道夜聚拢，把她围在了中间。精神体们也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在她脚下穿梭着表达喜悦。
学生们看起来有些狼狈，但身上的气息都很正常，方道夜认真地一一看过，确定他们状况良好，才放下心来，问：“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吗？”
“没有。”
大家面面相觑，过了会，康斯说：“遇见虫的频率变高算不算？但是联赛还有四天就结束了，难度加大应该也很正常吧？”
“对我们来说其实频率降低了……”基恩吐槽道，“难道我们教官特意叮嘱了联邦军校校长，叫他把我们这组的难度从一开始就拉到最高值？”
“不至于吧……”
“我们教官真的很可怕的！！”
方道夜想起什么，对维科特三人组招招手：“你们的精神体呢？”
“在这！”
基恩的红隼早就在精神体内躁动了，一经主人允许立即冲了出来，十分熟练地往方道夜肩头落。只是黑暗中白影一闪，一只圆滚滚的山雀一把将它撞开，瑞安的鹦鹉也不再在方道夜头顶低飞，而是虎视眈眈地盯着红隼，仿佛随时都会扑过去啄它一口。
夜游神立即摸兜，又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做小饼干：“……别打架。”
好在学生们也不是一定要用吃的哄才会听话的年龄了：“好的老师。”
科迪和朱利安不常将精神体唤出，红隼和另两只鸟儿的小冲突让他们更加紧张：“老师，一定要把精神体叫出来吗？为什么啊？”
“你们好像确实被针对了。”方道夜说，“我想对你们和你们的精神体做个透彻的检查，确保没有问题。”
维科特三人组对视一眼，基恩眼神示意，另两人领会了他眼中的信任，小心地唤出了自己的精神体。
新出现的两只小动物和红隼一样，刚在空气中显出身形，便立即冲向了方道夜。夜游神蹲下身，摸了摸这两只的头，除了温热的毛茸茸触感外，没从它们身上感知到任何别的东西。
精神体被抚摸的两人面露惊讶，他们终于明白了基恩当时的感受。
而联邦军校五人组的神色不算好看，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醋味。
朱利安的精神体是只兔子，和所有的正常兔子一样脾气暴躁，有时候烦起来连主人的脸都啃，但现在它极其温顺地待在方道夜手边，看着简直像只假的兔子玩偶。
上一次见到它这样还是在上一次……
“对了！”朱利安突然说，“老师，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安安没从精神海出来，但是当时我们路过某个地方的时候，它也像现在一样安静，这算不算异常？”
他对上其他人不解的眼神，解释道：“安安平时脾气很差的！天天在精神海里练蹬腿，也不管会不会踢得我疼。”
基恩也想起了什么：“你是说那个地方吗？当时肖恩也很安静，我还以为是因为我精神紧绷呢。”
“我也……”
他们打了会哑迷，最后由沟通能力最强的基恩上前，小声总结道：“老师，就……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密林里。往东南方向再走大概十分钟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是我们路过那里的时候，好像都觉得有点心慌。”
“好，我知道了。”
方道夜挨个摸了摸他们的精神体，同时为他们每人都加上一道守护的术法：“我过去看看。有人告诉我联赛的后三天会有异常情况，你们多加小心。”
“异常？怎样的异常？”帕妮丝追问了一句，“福尔特校长是打算搞个大的吗？”
“不。”方道夜说，“和军校校长们的安排无关。”
福尔特校长也许真的想过在最后几天给学生们安排个“大的”，但在方道夜将维克多的话转告给他后，他便考虑着或许可以取消联赛——只是他们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另两位军校校长。
联赛不是联邦军校的一言堂。
学生们若有所思，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应下了夜游神的话：“好！老师也要小心！”
脱离他们视线的方道夜加快速度。她这几天在赛场巡逻了好几圈，期间也看过基恩他们说的那个地方，并无发现。
夜游神在密林间又转了几圈。夜间的清风混着草木气息吹来，却无法扬起她披在身上的黑纱。
没有异常。那为什么基恩他们会害怕？而且他们遭遇虫的频率确实远远高于其他学生，这难道也是某种巧合？
垂目沉思的夜游神渐渐升高。密林在她脚下化作一块不甚整齐的绿色毯子，和另外几个迥异的地形连在一起，渐渐化为一整张奇异的图像。
……有点眼熟？
长刀在她手中无声出现。
“多尝试总会成功的。”
操作台前的里希特面色疲惫，但唇边带着笑容。他仔细将药水喷洒在方道夜身上，听到她疑惑地问“你怎么做得这么快”，仍笑容不减：“材料与材料之间的反应是很难预料的。我只是多组合了几次。”
那她也多试几次好了。
长刀不行就摇铃，摇铃不行就用书，再不行，她还可以试试里希特送她的簪子和手镯。巧合和眼熟绝不是意外，就算她一时半会想不起这之间的联系，也可以先试试再说！
高空中的夜游神眯着眼睛瞄准，长刀被她高高举起，刀尖稳稳朝向那个她所注视的地方。
她一把将长刀掷了出去。
那把带着她力量的刀像是一道流星，以极快的速度落进绿色的树冠之中，整个刀面都没入土地。
风停止了。树叶的沙沙声和水流声跟着停止了。万籁俱寂。
紧紧盯着地面的方道夜扬起嘴角。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