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湖底白光一闪，冲破了徘徊不去的黑雾状秽气。

    方道夜掌心的光芒愈强，肉块们飞快剥落，秽气随之不断涌出，又在白光中尖叫扭曲着消散。

    那个被肉瘤包裹在最深处的东西似乎感知到了危险，拼命往后缩去，但远远赶不上夜游神净化的速度。方道夜微微眯起眼睛，她马上要能将那之前一直藏在湖底深处不肯露头的东西抓住了——

    “呜……”

    低低的哀鸣声中，方道夜的手猛地一顿。

    像是隔了一层膜的警铃声执着而尖锐地刺入夜游神耳中，她将怀里颤抖的米洛抱得更紧，黑纱浮起，带着她飞快向上空冲去。

    梦与现实的界限被方道夜轻易越过，在她出现在床边的同时，躺在床上的男人也被警报声吵醒，皱眉坐了起来。

    里希特的房间在走廊的最末端，但外面的骚动声仍隐隐穿透门板传了过来：“……意外！还有没有……人手不足？你们什么意思！”

    方道夜和里希特对视一眼，默契地推门而出。

    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正在人群中心大喊大叫：“学生的生命安全重要，其他人的生命安全就不重要了吗！为了这场什么联赛不是来了很多医师吗，怎么可能一个都调不出来！！”

    “您冷静点——”在他旁边说话的女人胸口别着一枚徽章，方道夜认出那是加赫拉的校徽，她应该是加赫拉军校的老师，“这次联赛的难度很高，大部分医师今晚都出勤了，我们已经叫人去找那些轮休的医师了，她们很快——”

    “要我怎么冷静！！”

    劝说男人的老师被他吼得一愣，但仍竭力忍住不悦，再度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男人的目光越过她投向她的身后：“喂！那边那个女的！你是医师吧？？”

    人群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聚集，停驻在方道夜的身上。

    男人大踏步向方道夜走来，伸手抓向她——

    “发生了什么？把话说清楚。”

    他的手没能碰到方道夜，挡在她身前的里希特冷冷注视着他，也因此清楚地看见了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恶毒。

    匆匆追上男人的老师见他没能得逞，松了口气，立即解释道：“他说海边放烟花的时候出现了事故，有多个观赏烟花的人受伤，本地的医疗所运转不过来，所以来找我们帮忙！”

    “受伤的人在哪里？”

    “有一部分被送进医疗所了，还有一部分滞留在沙滩那边……！”

    老师的话音刚落，方道夜便越过她走了，看方向正是沙滩，里希特紧随其后。

    被他们无视的男人面色难堪，人群看事态已经得到控制，也渐渐散了开来。

    他用怨毒的目光再次看了一眼方道夜消失的方向，按亮了腕上的智能手环，低声说了几句。

    “对。他们过去了。嗯，让他去吧。”

    医疗部的飞梭停得不远，守卫远远看见他们过来，直接开了门：“我听说了！你们快去吧！”

    “好，谢谢！”

    留在z2207上的要是沃尔夫，方道夜可能会直接飞过去救人，但现在在的是以为她柔弱无力只会治疗的赞恩，所以……

    细微的呻吟声和焦糊味打断了夜游神的思绪，她绷直身体，站在她身后的里希特马上领会，飞梭的速度再次提升，明月下的大海逐渐映入他们眼帘。

    那本该是幅美丽的画卷。

    “有没有急救仪！！这边情况很严重！”

    “妈妈，妈妈，呜呜──”

    “保持意识！救援很快就到了！”

    沙滩上一片混乱，站着的人脚步慌乱，在数个躺倒在地动弹不得的人之间穿梭。他们中的大部分对伤者束手无策，只是同类的惨状令他们无法安坐，他们呼喊着，尽可能地提供帮助，哪怕只是一杯水，或是一点沾湿的盐水布——z2207一向是个落后的星球，在没有足够的急救仪时，他们采用的急救手段也是那么落后。

    没等飞梭停稳，方道夜直接跳了下来，快步走向沙滩上气息最微弱的那人。里希特跟在她身后，手中从飞梭中拿出的急救仪吸引了诸多目光。

    “喂，你们要去——”

    中途想要拦住他们的人还没来得及说完话，就见那个女子蹲下身，将手搭在了一个哀哀哭泣的小女孩头上。

    小女孩守着一具面目全非的身躯。只能用身躯这个词了，她们所在的位置离海岸线很近，如果没出意外，那是个绝佳的观景地点，但在用来燃放烟花的炮口程序错乱，开始胡乱朝着各个方向发射时，那又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小女孩除了哭得红肿的眼睛外毫发无损，此时正呆呆凝望着来人。

    她的嗓音因长时间叫喊和哭泣已经失声，但嘴唇仍在张张合合，说着无声的“救救妈妈，求你”。

    一开始阻拦方道夜他们的人不忍地别开了头。

    ……就算有急救仪，那样重的伤，大概率是救不回来了。

    方道夜是夜游神。她能守护人的精神，也能治疗人的□□。只是作为神，她不能轻易干涉人类之间的因果。

    她凝望着这对母女。她能看见那只躺在主人的精神海中，已经奄奄一息的那只白鸽，和一只十分幼小，正无措地站在草地上咩咩叫着的小羊羔。

    ……神不能干涉人类之间的因果。

    但是，这里是异世啊？

    启动的急救仪和夜游神的掌心同时绽出光芒，温柔而不可抗拒的力量涌进地上躺着的那具无力的身躯，不断流转。

    再说了，她都要当这个世界的救世主了！什么因果不因果的，管它呢！

    光芒中，女人身上焦黑的外壳褪去了一些，粉色的嫩肉长了出来，她的呼吸也随之变得有力，在一阵呛咳后虚弱地发出了声音：“……软软…………”

    小女孩的泪水掉得更快更多了，她小心翼翼牵着母亲的手，拼命靠近她，又害怕自己碰到母亲的伤处。

    女人吃力地看了她一眼，确认她没受伤后欣慰地笑了，她的眼珠转向方道夜：“谢，谢谢……”

    方道夜对她微微点头，站起身走向下一个人。

    里希特始终跟在她身后，他眼神凌厉，身躯高大，令几个蠢蠢欲动想要拉扯方道夜去看自己伤口的人不敢再靠近。

    “姐姐。”

    当方道夜将濒死的人全部救回时，维克多跟着再次赶来抢救民众的当地医疗所的队伍赶到了沙滩上。他看着方道夜将手从伤者身上收回，眼神复杂。

    沙滩因医疗所的到来而嘈杂起来，维克多抓住机会，低声快速道：“这场骚乱是他们引起的！他们原本不想把这件事告诉我，但为了拖住姐姐还是让我来了──姐夫应该知道联赛那边也出了一点小问题。我听说这好像都是因为姐姐。姐姐刚刚在做什么？”

    做什么？

    方道夜和里希特对视一眼。

    维克多从他们的眼神交流中看出了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也没关系。我只是想提醒你们要小心。”

    说到小心，方道夜想起了上次莫桑发来的视频：“你也要小心。我们接到留守校内的同伴的消息，有人假扮成你的样子去找你的叔叔，但在接触到他之前被阻止了。”

    “什——”

    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有些长，不远处守在伤员身边的几人频频朝这里张望，有些目光恳切，还有些面带探究。

    维克多很快掩住了自己的失态，示意方道夜边走边说。他的声音又压低了些：“我叔叔他——”

    “没事。”

    少年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我的时间不多，只能告诉你们我认为比较重要的消息。”维克多说，“第一，姐姐很熟悉的那几个学生也许会有危险。第二，研究室里那只A级虫的尸体不见了，我怀疑他们是又把那东西接在了某个‘幸运儿’身上，这件事有点奇怪……”

    维克多突然伸手拉住了方道夜的袖子，那种灿烂的假笑再次在他脸上浮出：“姐姐～你手上的急救仪怎么好像和其他人用的不一样？能给我看看吗？”

    方道夜余光看见某个状似无意晃过他们身边的影子，配合道：“我用的是学校带来的，也许型号要更新一些。你要看也可以，等我用完。”

    “真的吗？型号不一样就能有这么大的区别吗？”

    他们已经走近了一位伤员，守在一旁的人看维克多仍在缠着问问题，不由得说道：“救人更要紧啊！小弟弟，你姐姐现在的时间可是用来救命的！你有什么问题待会再问她吧啊？”

    维克多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他不再说话，专注地蹲在一边看起方道夜使用仪器来。

    这位伤员的伤势不算很重，夜游神便没有使用额外的力量，急救仪的光亮了会，伤员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地好了一些。

    他们的三人组合在道谢声中解散，维克多在走前意味深长道：“我还是感觉姐姐手上的仪器不一般。也许是因为姐姐本来就是个不一般的人吧？可能断手断腿这样的重伤，对姐姐来说都是小事一桩吧！”

    他在暗示着些什么。

    方道夜的手被身边的里希特轻轻触碰了一下。

    夜游神对上那双闪着光的蓝色眼睛。

    她还没能很明白维克多话中的意思。但是不要紧，她的靠谱队友看来已经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