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好天气。明媚的阳光温暖而平等地洒在每一个聚集在英雄诺亚雕像下的人身上，不管他们是在微笑，还是在哭泣。
战前准备的完成速度比预想中要快上许多，最早出发的一支队伍将在今天深夜启程，以他们的出发作为信号，联邦将全面进入战时状态，这也意味着这是最后一天人们能自由活动的日子。今夜之后，军队逐步接管每颗宜居星球的管理权，尽量令其免受人虫战争的影响。
联邦军校内人潮涌动，几乎整个校园的人都集中在了诺亚雕像下的广场上。到处都是一团团的人群，有三三两两聊天的学生，也有出来透气的老师，但更多的还是正依依不舍地和孩子们告别的父母们。在接下来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的戒严期中，他们恐怕要分开一段时间。不管在什么时代，学校出于其特殊性，在紧急情况下往往会被军队重点关照保护。因此，大部分家长会让自己的孩子留在学校内，这样更安全。
当然，也有一部分是例外。
“嘿嘿，我可以和叔叔一起去前线了！”
维克多得意地朝帕妮丝她们摇晃着手里的东西，脸上满是笑容。而联邦五人组则十分不甘地瞪着他手上的那本小册子，一副随时会动手把它抢过来的架势。
站在一旁的凯尔有些无奈地拍了把自家侄子的脑袋：“维克多。”
来自家长的制裁让少年老老实实地把小册子收进了怀中，但他脸上的笑容仍然灿烂，看得五人组十分不爽。
“老师。”黑发少女嘟着嘴挨挨蹭蹭挤到方道夜身边，“我们真的不能跟着你去吗？”
“喂。”被帕妮丝挤开的劳拉抗议了一声。
“是啊老师，维克多通过的那个测试我们五个一定也都能通过的。”瑞安紧随其后，也贴了过来，“我已经和我的家人们都说过了，他们都赞同我和您一起去呢，反正我也快毕业了，本来军校联赛结束后就该进部队的……”
另外三人没有说话，但她们恳切的眼神足以表达出她们的想法。
“喂！”劳拉不爽地站在学生们的包围圈外，才两句话的功夫，她就被这群小崽子们挤出去二里地，“就看你们这个粘着小夜的样子，怎么想都离成熟还差得远吧！”
“劳拉你不难道不喜欢和老师待在一起吗？”薇诺娜反问。
“……”
身形高挑健美的女人默默挠了下后脑勺：“嗯咳。总之你们别想去前线的事了。我们都还在呢，急什么？现在还轮不到你们。”
“可是──”
“守护后方也很重要。”
方道夜伸手，挨个摸过学生们的脑袋：“有你们在后方，我在前线也会更安心的。”
“是，是吗？”
爱做甜点的女人手心常年带着香味，按在人脑袋上时会轻轻地揉一揉，不管心中有多大的烦恼，被她这样安抚地拍一拍，这些烦恼便会飞快地消失。
学生们不再纠结去前线的事，换了话题：“老师，你是明天早上走吗？我们可以去送你吗？老师，你所在的队伍是不是会直接往虫母所在的那个坐标去？老师你要小心啊……”
劳拉看着这群黏黏糊糊的小孩，忍不住咂舌。在去凯喀港的路上碰到这群学生时她还在心中感慨如今军校生的成长速度。这五个学生当时一身染血的作战服，一看就是刚从另一个战场上下来不久，还有精力能在飞梭上长途奔袭——劳拉好歹也做过几年少将，一眼看出这只小队不管是耐力还是队伍配合度都十分惊人，判断力也不错。凯喀港当时情况那么复杂，混在军队中的他们竟然也能跟上节奏，毫不突兀地融入其中。谁能想到这群在战场上初露獠牙的小狼崽在方道夜面前全变成了汪汪叽叽撒娇的小狗？
哦，说到小狗。
精神体是母狮的劳拉假装不经意地朝精神体是边牧的某人瞟过去一眼，一头黑色半长卷发的高大男人正安静站在离方道夜不远的地方，蓝眼睛专注地停留在被学生围在中央的女人身上。
里希特·罗兰表情平和，但劳拉不知怎地，总在他身后幻视出一条无精打采耷拉着的尾巴。
这是怎么了？
冰块般的蓝眼睛冷冷瞥了眼一脸探究的劳拉，这眼神她很熟悉——每次罗兰那只边牧要跳起来狠踢不听话的精神体背部，把它们当羊赶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神情。
劳拉背上幻痛，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
里希特重新看向方道夜。男人大概没意识到他望向方道夜的眼神多么柔软，就这么一直盯着，看个没完，倒是把用余光偷偷打量着他的众人肉麻得要命，也好奇得要命。
罗兰教授是和方老师一起出现的，可是直到现在，两人之间还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这状况怎么看都不应该发生在一对公认感情不错的情侣之间。
薇诺娜竭力按捺着自己。就算已经得知她和罗兰是表兄妹关系的另外四个小伙伴已经用眼神无声催促了她好几次，她仍紧抿着嘴唇没有开口。
爷爷曾经教导过她，有时候情侣之间的问题，最好还是交由当事人双方解决比较好。而且马上方老师和罗兰哥哥就要上战场了，她不想因为莽撞发问给她珍视的两人带来任何不好的影响。
微酸微苦的气味在方道夜鼻尖萦绕。夜游神无声叹息，再次摸了摸咬着嘴唇的金发少女毛茸茸的脑袋。
她早就注意到了薇诺娜的纠结，也反应过来，自己正无意识地疏远里希特。
只是着不能怪她。方道夜第一次处理“情劫对象”这样复杂的身份，也是第一次对一个人类抱有微妙的好感。过去，她曾无数次从好友的口中听说其他同僚在渡劫时遇到的种种情况，情劫并不是什么罕见的劫数，方道夜也听过很多相关案例。有神安然渡过后以更好的状态回归神位，也有神就此落回凡间和爱人相守一生。方道夜并不觉得她对里希特的感情浓烈到了会使修为下降的地步。她心中仍想着自己的世界，想着自己的友人和自己应尽的职责。
目前为止，一切正按照她计划中的那样发展。方道夜有强烈的预感，等她解决掉虫母，时空隧道一定会再次打开，让她重返故乡。
那时里希特会是什么表情呢？
“冷战”中的这对“情侣”的视线第一次交错了。在方道夜的目光下，里希特情不自禁地扬起唇角——
“小夜。”
方道夜循声望去，一个面上含笑的英俊男人正大步朝这里走来。阳光下，他的眼睛犹如融化的黄金，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好久不见。”
克莱因·林顿在方道夜面前站定，问：“我好像不是很受欢迎？”
他在明知故问。联邦五人组在他出现的瞬间便警惕了起来，尤其是薇诺娜，差点就要上前一步把方道夜挡在自己身后，好隔开自己的老师兼准嫂子和这曾经放话说要插足的男人。
克莱因当然看得出薇诺娜的敌意。他对此并不在意，甚至看起来还饶有兴趣。不过方道夜一定不会让他当着她的面逗弄这些在她眼里还是孩子的军校生，于是他笑吟吟地转换了目标：“啊，罗兰。你也在。感觉如何？听说你在疗养院里躺了很久，现在体力都恢复了吗？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份复健方案。我也在床上躺过，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谢谢，不用了。”
“是吗？之后我们还要一起和小夜在一个队伍里行动，你可不要因为逞强而错过最佳调整时机啊？”
皮毛如黑色绸缎的豹子安然迈着轻盈的步伐，缓慢以方道夜为中心绕着圈子。另一边的黑白边牧则俯下身子，尾巴贴地缓慢晃动。两者之间虽然没有任何视线交集，但任谁都能看出它们间的剑拔弩张。
这两只精神体的等级不低，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它们的架势，有些不安地议论起来。
“好了。”
方道夜从学生们的包围圈中走出，站到了里希特身边：“他的身体状态我确认过，没有问题。感谢你的关心。实际上我们有些话需要单独聊聊，大家不介意我们暂时离开一会吧？”
“当然不介意！”
数个人声齐刷刷地叠在一起，除了眼神黯淡下来的克莱因之外，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表达了她们对方道夜这个决定的支持。一直垂头丧气的米洛咧开嘴，也顾不上什么黑豹白豹了，高高兴兴一溜小跑跟在方道夜身后走远了。
“好吧。”克莱因语气平静，“看来我该走了。”
站在原地的男人很快又露出了微笑，好像那一瞬间的黯淡只是错觉：“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之后再见吧。希望再次遇见的时候，我们都彼此安好。”
克莱因·林顿走了。这人来得突然走得干脆，徒留众人面面相觑。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他有点像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