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采薇了然地点点头，将浑身颤抖的男人平放在地面上。
自己上前几步抬起巨剑，对准阿珠的腹部就要切开，阿珠无处可躲，惊惧地看着一脸寒意的刽子手。
“住手！你们人类怎么那么残忍？不用非剖开肚子啊！”她尖叫着制止，思索片刻，一颗通体发光的金色珠子从她的口中飞出，直直地落到楚采薇的手里。
“妈妈，我这下死定了……”女人哀嚎一声，脸色迅速惨白，像一朵骤然凋零的昙花，跌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犄角和兽耳浮现出来，连双腿也变成了蓝金色的龙尾，暗淡的几乎没有光泽。
传闻蜃龙类蛇，果不其然。
楚采薇仔细端详起那颗手掌大的珠子，确认珠子并非幻化后，她勾起嘴角，从善如流地收起剑。
“等一下！！”
一道清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众人应声看去，男人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过来，俯身将阿珠抱在怀里，与众人对峙。
“乔涵？你怎么来了，你快走！这事与你无关。”阿珠厉声责怪，急切地想要推开男人。
“果然是你。”楚采薇早有预料。
“楚道长，你们认识吗？”苏然一脸疑惑。
她点点头：“刚才见过。”
来人正是包子铺的年轻老板。
“你快走啊，我不认识你！”阿珠催促着，声音嘶哑。
“阿珠，我不能让你独自面对这一切。”乔涵轻轻抚摸着阿珠的脸颊，站起身将她挡在身后，阿珠眼眶红了一半，收起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默默低下头。
“一个人类，一条蜃龙。我很好奇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帮鬼灵为非作歹？”两人之间的互动似乎非同寻常。
“我们没关系！”阿珠斩钉截铁地说。
“不，我们是朋友。”乔涵反驳道。
楚采薇勾了勾嘴角，抱起手臂：“那你恐怕要失去这个朋友了，我的朋友中了她的虚空幻境，只有龙珠能解。”
“不可以，不可以！没有龙珠，蜃龙也不复存在了，阿珠会死的！”
“乔涵你何必多说，她不会放过我的。”阿珠咬着嘴唇，神色惆怅。
“你让这些活生生的人类，变成行尸走肉的怪物，还有什么资格自定生死？”苏掌门上前一步，从里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手臂长的法器。
“师父，你什么时候把这个踹兜里的？”
“哼，小儿无知，蜃龙与我族乃世仇，此降龙杵是师祖遍寻大江南北而得，苏式历代掌门出山必须随身携带。”说罢便举起降龙杵，单手掐诀。
“阿珠没有那么做！是这些人主动请求的，”乔涵说着便想要抢夺降龙杵，被苏掌门闪身躲过，他不甘心地又冲上去，苏然愤怒地上前阻挡，一把将他掀开。
“住手！此事与他无关，我一龙做事一龙当，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是我威胁他做我的伥鬼。”阿珠扭动着尾巴上前扶住即将跌倒的乔涵。
“阿珠，你快解释啊！”
“说了他们也不会信，人族生性多疑，我何必多费口舌。”
一人一龙抱在一起，怒视着楚采薇一行人，仿佛他们才是十恶不赦、为祸人间的恶魔，是造成一切悲剧的源头。
乔涵咬咬牙威胁道：“没有龙珠，他们也会死！”他指着那些同样瘫软在地的人面蛇身怪。
他们这才发现，所有的蛇怪们均是病怏怏地惨叫着，在地上不停地扭动着肥硕的身体，像是进了沸水的泥鳅。
“休要胡说，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吗？”
乔涵好笑地看着苏然：“谁说他们死了？”
“什么意思？”
“我来说吧。”阿珠声音沙哑地开口。
妈妈死了。
死在三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彼时我只是一颗无法化成人形的珠子。
妈妈被坏人类抓走后残忍杀害，龙魂被镇压在桥下，美名其曰，可以改善当地的风水。
妈妈临走时，给我设置了一道结界幻境。
“宝宝，不要怪妈妈心狠，实属人间险恶。”
说罢，她便转身飞走，我似乎听到她的惨叫。
我不明白风水是什么，但从此我便没有妈妈了。
出不去，我奋力的撞击着结界，但我的力量太弱，怎么可能破开蜃龙领主的结界。
妈妈的离开是一夜的细雨，也是我一生的潮湿。
“有人吗？”
又是一个误入结界的人族，这是第多少个了？
我没有理会，人族的生命太过脆弱，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几天便死掉了，死前还喊着：好饿，好饿。
饿是什么？我不明所以。
妈妈，我可以化形了。你在地狱还好吗？
“你好？”
一个小小的人类站到我的面前。
我不好，但我也不想搭理这个小毛孩，我从屋顶翻身下来。
“这是哪里呀？”他奶声奶气地跟在我身后。
“姐姐，我好饿。”
叽叽喳喳地声音污染着我的耳朵。
我想过直接把他踹出去，可我自己都无法突破结界，更何况是送人出去。
“饿是什么？”
“就是肚子里空空的，需要一些东西把它填满，比如白白软软的包子。”
“包子是什么？”
“就是带馅的馒头！”
“带馅是什么？馒头又是什么？”
经过小毛孩的一番解释，我总算明白了。
身为蜃龙，龙珠才是我的本体，一颗珠子，存在便是存在了。
人类却不同，他们需要食物维持生命，不然就会死掉。
这听起来有些离谱，但也没有那么难理解。
这里的一切尽在我的掌握，我顺着记忆从房间里取出一袋看似可以食用的东西。
再出来时，小毛孩居然不见了。
他是怎么出去的？
我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一个月后他又出现了。
手里还拿着两个白白软软的东西。
“我每天都在桥上走一趟，终于又见到你了，姐姐！”
他把包子递给我，我好奇地咬了一口，咀嚼的感觉很奇妙，我并不讨厌。
自此小毛孩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现，又突然消失。
每次都会带来新奇的东西。
“这是书，没想到你这里还有书店。虽然没剩啥了。”
小毛孩躺在屋顶，将一个奇怪的方块递给我。
“不对，是这样看！”
他摆正我手中的方块。
“书就是人类编写的，记录了很多人间趣事，我想你会感兴趣。”
我翻开那本书，密密麻麻的蚂蚁摆在上面，我有些不明所以。
“这都记录了什么，你给我讲讲吧。”
“啊……”小毛孩沉默了。
“你看不懂？”
“我也只是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啊！”他的脸涨得通红，半响清了清嗓子，“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学习嘛，共同进步！”
我点点头。
如我所说，这里的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中，我无需像人类一字一句学习，短短一个月，我便将整个书店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不过那些书被蛀虫和老鼠咬碎了不少，我也只能看个大概。
即便如此，现在我的学识应该远超小毛孩了。
等他下次来，我要用才华闪瞎他的眼睛！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这就是高兴的情绪。
一个月，他没有来。
一年，他没有来。
十年，他没有来。
二十年，他没有来。
“不是要一起进步吗？骗子……”
久而久之，我便忘记了。
无聊的日子里，我只能翻阅那些书籍。
直到把所有的书都翻到粉碎。
“你好？”闻声我翻身跳下屋顶。
“你好同志！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热情地回应着，心里有些激动，这都多久没有人族闯入了，我的才学无处施展。
女孩的面色有些古怪。
“姐姐，这是哪里呀，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你饿不饿，我给你找点吃的。”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毕竟人在绝境之中，希望最重要，这是书上所写的。
“说起来，确实有些饿了。”
“你等着。”
我熟练地从柜子里掏出一袋饼干递给她。
“姐姐，这个是不是过期了？”
“过期？”
“是呀，不能吃了！姐姐你也别吃，会吃坏肚子的。”
“哦，明白了。”
我捶胸顿足，而女孩也陷入了忧虑。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人怎么会没有名字？”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妈死得早，没给我取。”
“抱歉……”女孩愧疚地低下头。
我不在意地挥挥手：“你帮我取个名字吧。”
“姐姐的皮肤像珍珠一样洁白，不如就叫珍珠吧！”
我开心地点点头：“谢谢同志，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珍珠，不要叫我同志了，你也叫我的名字。”女孩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我叫黎金玉，珍珠、金玉，是不是听起来很像一对姐妹？”
蜃龙没有兄弟姐妹的概念，我一时有些好奇：“就像西游记的蜘蛛精姐妹一样？”
“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我们就是同生共死的好姐妹了！”
因为女孩的到来，我整天都处在兴奋的情绪当中。
我们没日没夜地分享彼此，互诉衷肠，已然成为了最好的姐妹。
可惜，好景不长。
“珍珠，我好饿。”
她很饿，奄奄一息，快要死去。
“我不想死，你救我！”
“救我！”
我咬咬牙，化为龙形，冲击着结界，直到鲜血淋漓得倒下，我也无法送她出去。
妈妈呀，我的小姐妹这下真得被你害惨了。我站在桥上，第一次对她的决定产生质疑。
黎金玉死掉了。
从遇见到失去不过七天。
她的尸体因为饥饿而干瘪，脸颊深深地凹陷，透过惨白的皮肤，几乎可以看到她的骨骼。
我想哭，可是我还没有学会悲伤的表达方式。
在一个平静的夜晚，我召唤了一场小雨为她送行，就像我失去妈妈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