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面太具有震慑力了,导致在场的大臣、乐人和宫人,有的吐出隔夜饭,有的捶胸大哭,有的翻出白眼珠晕过去。
刚刚死了丈夫又死了孩子的宫中后妃推开熙攘人群,一步步走到祁阳殿正中。
“慕容赫,我们是不怕死的,今日当着满朝肱骨当着慕容家列祖列宗的英灵,你答一句,为何要下这么狠的手?难不成你的弟弟妹妹会挡你登基的路吗?”
慕容赫大为震撼,他简直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为自己解释,只是一再重复:“不是我,我怎么会杀他们?”
“蒙着面的黑衣人,不是你的人吗?他们自称奉了新皇的命令,你,不就是新皇吗? 何需狡辩,你敢杀父亲,还会不敢杀弟弟妹妹吗?”
黑衣人?
慕容赫百口莫辩,只好向慕容炎投去求救的眼神。
可铁证面前,连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也不能尽信他,一抹苦笑浮现在慕容炎嘴角,他摇着头,满脸都是痛苦的问询,“非要如此吗?他们几个......好歹是血肉至亲,说杀就杀了,会否有一日我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大臣们也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先皇虽然冷漠,但也没下过这样的狠手,弑父杀弟,这未免也太过了些。”
“我侍奉过慕容家四代君王,说句大不敬的话,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年文成皇帝是多么智慧英勇,战场上,朝政上,每一个决策都是那样英明果断,后来的武修皇帝,略逊了些,但好歹也是勤勉贤明的,到先皇,就一泻千里,不仅不理朝政,且昏庸好色,整日沉溺温柔乡中,再看看如今龙椅上这位,比昏庸好色还不如,残暴没人性,泯灭人伦......”
“张大人您消消气,咱们的愤怒不值一文,眼下形势逼人,八皇子九皇子十三皇子十五皇子惨死,六皇子远在北凉,大皇子是个无根之人,这龙椅仿佛也只能是二皇子坐了。”
“唉,大燕的命数将尽了。”
“且看看二皇子如何给这些娘娘们交待。”
八皇子的生母齐妃撞在殿柱上,口口声声说要下地府找慕容家列祖列宗告状,九皇子的生母梁嫔手持尖刀刺向慕容赫,但还没近身就被人拦下来,其余几位娘娘同样的愤怒激动,不停诅咒慕容赫,咒他不得好死。
慕容赫乱了好一会子,但最终还是勉强装出了应有的威仪,他站在龙椅旁,抖了抖绣着飞龙的宽袖,露出两截手腕,做着向下压的手势,仿佛能把祁阳殿的糟杂人声压下去似的。
“孤杀了先皇,那是因为先皇乱了朝纲社稷,孤为了百姓,为了大燕,不得已出手,至于几位惨死的皇子公主,确实非孤所为,那黑衣人?黑衣人蒙着脸,不可辨其身份,定然是另外某路人马所为,与孤无关。”
梁嫔大叫:“我的儿子脑袋掉了,身子被人用绳拴着吊在梁上,你一句与你无关,就能推脱掉吗?普天之下,除了你还有谁这么着急想要他死?!”
女人们被戳中,又开始嚎啕大哭,大皇子慕容炎也止不住地落泪,不得不说他断根之后很容易多愁善感,慕容炎捡起地上的脑袋,找到与其适配的身体,一对一对放在一起,这是十三弟,那是七妹妹。
他哭的险些晕厥,强撑着摆好弟弟妹妹们的尸首,已经疲累至极,瞬间老了好几岁。
“二弟。”慕容炎对慕容赫说,“我最后称你一句二弟,从此你是大燕的皇帝,我是和龙城无名无姓的一名小僧,咱们无瓜无葛。”
慕容赫急忙道:“孤说了那些不是孤做的,你还要疑我?”
“遁入空门,不问尘世,所以皇上,能留草民一条性命吗?它对您的皇图大业没有妨碍。”
慕容炎说着,割掉自己几缕头发,不理慕容赫的劝阻,转身离开祁阳殿。
大皇子走掉后,祁阳殿内的糟杂人声瞬间鼎沸,几个年迈的老臣要求慕容赫给后妃们个交待。
“孤是一国之君,说与孤无关就是与孤无关,何须解释?”
老臣义正言辞道:“诏书未念完,登基仪式只进行了一半,二皇子不必心急着称自己孤。”
“你们这是要逼宫?”
“臣等不敢,臣等只是可怜娘娘们丧夫丧子,想替她们求个真相罢了,二皇子只需把杀人的黑衣人找出来审问便可真相大白。”
“黑衣人?好,孤就命人把黑衣人找来。”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不请自来,出现在祁阳殿内,众人揉揉眼睛睁开,正是黑衣人。
梁嫔浑身发抖,指着几人叫:“是他,是他杀了我儿子,我认得这双眼睛。”
黑衣人揭开面罩,露出消瘦阴沉的脸,大步来到慕容赫前跪倒,“小的毕剑,前来复命。”
老臣们问毕剑:“你所复的是何命令?”
“小的奉皇上命令,斩杀和龙城内所有皇子皇女。”
老臣们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叹道:“果真如此?果真如此?”
慕容赫此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地问:“孤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你究竟受何人指派,杀我兄弟姐妹?”
毕剑的表情何其无辜:“皇上,是您让小的去杀的他们。”
老臣们这会出奇的团结,盛怒之下竟也不怕前怕后了,他们喝止住毕剑,“先别叫皇上,他能否坐上皇位,尤为可知,大燕百年基业,怎能交到这种人手上?慕容家并非就剩他自己,咱们派人去北凉接六皇子回来主持大局,再不济,还有大皇子,他虽无根,却还有良心。”
慕容赫慌了,他从龙椅的高台冲下,来到老臣之中,不断地解释哀求,“孤真的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听孤从头到尾讲给你们听,你们自然就明白了,沮千钧,就是北凉来的质子,他最知道其中故事,由他来说......来人,去请北凉质子。”
可派去的人迟迟没有带沮千钧回来,反而大军攻城的消息传到了祁阳殿。
众人傻了眼,这两日先帝横死新帝登基叫满朝文武忙的转圈,哪里有人去关注城外的情况,大军到了自家门口,才发现。
老臣提溜起报信太监的脖子,瞪着眼珠子问:“哪里来的大军?多少人?”
“北......北凉,有五万人。”
“传令下去,死命抵抗,一定保住和龙城。”
“来......来不及了大人,城中能打仗的就几千人。”
“几千人也要拼死护城。”
“好几个月没吃粮饷,拼不了命,他们逃的逃,逃不了的就投降了,城门已经破了。”
老臣们捶胸顿足,仰天痛哭:“天要亡我大燕呐。”
慕容赫突然醒过神来,身体鱼一样滑落倒地,喃喃自语:“是沮千钧设的局,他起初接近我就是有目的的,一切都是为了灭大燕,我怎会这样愚蠢?怎么落入他的圈套?我枉为人子,枉为人兄啊。”
阿娇被关在充满尿骚味的冷宫中,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外面的太阳了,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出事那晚穿的,散发着雨水干了之后的潮臭味,头上的髻子散开,两条丝绳不像样地挂在耳后,腮帮子有些皴裂,嘴巴被自己咬破了皮。
从破席上爬起,来到门旁,扒着窗户缝往外看,有四五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守在外头,除外就是冷宫参天的大树,还有铺满地的落叶。
阿娇饿的很,自从被关起来,每日只一餐饭,来送饭的下人都是生面孔,低头弯腰不给她看脸,也不听她说话,把饭放下匆匆就走,饭通常是冷的,且寒酸至极,顶多几片菜叶几块凝固掉的肉 。
可就算是这样的饭,此刻的她也翘首以盼。
终于听到冷宫的大门开了,阿娇咽了口吐沫踮起脚张望,见一个佝偻着脊背,一瘸一拐的人拎着食盒慢腾腾地走来,她急不可耐地跑到门旁,两只小脚不住地踱着。
食盒送进来,没有惊喜,还是冷掉的饭菜,肥肉的边缘凝了一圈白色油脂,菜叶几乎煮成黑色,吃起来没滋没味,仿佛是没放盐,不过无所谓了,她吃的狼吞虎咽。
饭碗见底,阿娇才发现眼前有两只脚——送饭的人还没走。
她舔舔嘴角,抬起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那是因她之过被打成残废的老太监,老太监的脸皱纹横纵,泪水在皱纹里流淌,那张脸简直像南方正在灌溉的水稻田。
“公主,您受罪了。”老太监噗通跪下。
阿娇用手背擦擦脸,问:“父王呢?他不知道阿娇在受罪?为何还不来救我?”
老太监哭的几乎说不出话来,“皇上在七天前的雨夜被二皇子杀了,皇后被软禁。”
她不是没有预想过这个结果,可真的听说了,如遭雷击,脑袋嗡嗡地响,脚像踩了棉花,做梦一样。
“我从此再见不到父王了吗?不会再听他喊我的好阿娇了吗?”
“公主请节哀。”
“父王......嘤嘤嘤......我在做噩梦,噩梦快醒来,快醒来。”
阿娇在自己稚嫩的脸上扇出红印子,把手背要出血,可依然没有从噩梦中醒来,她有些崩溃了,一个劲地说:“我要杀了慕容赫,我要杀了慕容赫。”
“二皇子......”老太监叹口气,“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