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宁愿自己此刻变成野狼，变成猛虎，长出更锋利的牙齿，更坚硬的爪子，咬断这个男人的脖子，撕碎这个异邦人的身体，吃掉他的心肝脾肺肾，喝光他的血。
假使是在昨天，她身边仆从成群，能在和龙城呼风唤雨的时候，那么不必长锋利的牙齿，坚硬的爪子，只需说句话，自会有人把沮千钧摁在地上，踩着他的脸，把刀子一下下戳进他的肉里。
但是......就怕有但是......
但是她这会只是个两手空空的十岁女孩，沮千钧轻轻一挥手，就把她挥出去两米多远，跌到地上，摔到屁股，尾骨疼的发麻。
“你......哎哟疼死我啦，李图，你还在等什么，揍他。”
等了一会，李图巍然不动地站着，看也不看一眼阿娇，她才明白过来——这个死太监倒戈了。
“父王这样器重你，你背叛他？好哇，好哇，比狗还不如的东西，等着瞧，等父王砍了慕容炎慕容赫还有这个沮什么东西，下一个就是你！”
李图被骂后，倒是不急不慌，稳稳地转过来半个身子，朝阿娇一笑：“公主，这次博弈，皇上只会败，不会胜。”
“你放屁！”
“老奴说的是实话，不是放屁，这些年因迁都南山的事国库早就虚空，军中粮饷已有半年未发，就是宫中守卫也要靠偷卖宫中玉器家具才能过活，背地里早就怨声载道，此时若有人打进城门来，有几个当兵的会抵死护城？恐怕听到声音就四散逃了。”
阿娇不屑一顾：“还说不是放屁？慕容炎慕容赫即便是拉来几个大臣，也不过上几道奏疏，去父王那里闹一闹，哪里来的人攻城？”
李图还要说，被沮千钧一个手势打断，神色阴郁的异国皇子眉心微微皱着，单薄的嘴唇一张一合，是在自言自语，也是在问询苍天，“时候差不多了，他们得手了吗？”
半个多时辰后，一个浑身落雨的黑衣人来报:“慕容炎慕容赫兄弟已经控制住了凤藻宫，那些大臣正逼着皇帝传位给其中一位皇子。”
“皇帝怎么说？”
“皇帝不肯传位，只说可以写立太子的诏书。”
“呵呵。”沮千钧瘦长的手指指节响了一下，“太子？今日可以立，明日可以废，等皇帝解了此刻之困，慕容氏两兄弟会同时失去太子位和人头，当然，这两样东西早就不属于他们了。”
黑衣人保持着单腿跪立的姿势，“属下请大皇子明示，接下来该怎么做？”
沮千钧双手紧握着剑柄，尖利的目光射向黑漆漆的雨夜，“天快亮了，时不待人，杀了大燕皇帝，拥二皇子慕容赫登基。”
“这......”
“这什么这？你以为很难，其实很容易，世上诸人多是人云亦云之辈，只要气氛烘托的好，无人不依你。”
“就怕慕容氏兄弟愚蠢，不愿担弑父的罪名。”
“你们是他带去逼宫的，你手里的刀就是他手中的刃，弑父的名头他担也得担，不担也得担。”
黑衣人叩了个头，燕子一样利落地起身、回身，踏着地上的雨匆匆离去。
阿娇被沮千钧甩到地上后，就地睡着了，她枕着自己的胳膊，轻轻打着呼，口水从微张的嘴巴流出，流到袖子上。
李图笑她蠢，“天生没有心肝的蠢货，竟还能睡得着，不知明日乾坤将扭转，山河将巨变。”
沮千钧低眉看了一眼卷着身体酣睡的慕容阿娇，淡淡道：“自小被人呵护着，她自然可以嚣张，可以鲁莽，可以蠢，反正有人帮她托底，我倒是有些羡慕她，仿佛四岁之后我就没有过这样踏实的睡过。”
凤藻宫，电闪雷鸣，人声鼎沸。
慕容烈与慕容炎慕容赫父子对峙，彼此都不肯退让。
“泯灭天良的东西！当初就该把你俩一泡尿溺死！”慕容烈狂躁不安，寸大的地方来来回回走了上百遍，“孤看在祖宗份上，看在你们死去母亲的份上，已经做了退让，怎么？做太子还不够？想坐孤的皇位？也不看看你们两个，哪个配？”
“父王，大燕在你手中，内忧外患，百姓不宁，儿臣此请，也是为了大燕着想。”
“哦，原来孤错怪你了，你原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社稷和黎民，真叫人感动，我都快哭了，跟着你来逼宫的这一帮老朽也是受了你这番蛊惑吧？”
“父王，您每日不是陪阿娇逗狗弄猫，就是沉醉皇后的温柔乡，已经多年不理朝政了，既如此不喜朝政，何不交给儿臣？”
“孤的东西，孤自有打算，它荒了废了，就由它荒了废了，也轮不到你们来抢！”慕容烈把手腕上的翡翠珠串摔在慕容赫脸上，线断了，珠子飞溅，“你以为凭你带来的这几百个不敢露脸的黑衣人，凭这几个牙掉完的老朽，就能逼孤退位？做你娘的梦！”
话未说完，突然从慕容赫身后攮出一把剑来，直直插进了慕容烈的腹部，所有人都惊呆了，慕容赫徒手攥在剑刃上，但已阻拦不及。
黑衣人高声道：“二皇子，皇上昏庸无道，早该退位，您此举是顺应天命，无须迟疑。”
慕容炎与弟弟站到一起，“你别怕，他能杀妻，我们怎么就不能弑父？母后泉下若知，未必会怪我们。”
其余着黑衣者枕臂齐呼：“除昏君，拥明君，为社稷，为黎民，宁死不退。”
那些还在干瞪眼的肱骨老臣，被震天的口号喊的热血沸腾，纷纷举起手臂，拥立慕容赫上位登基。
慕容赫心中的恐惧立刻被其他东西取代，他看着他的簇拥者，看着凤藻宫的梁柱和摆设，看着墙角瑟瑟发抖的宫人，这一切马上就是他的了，大燕即将是他慕容赫的了。
“父王。”慕容赫蹲下来，看着肚子开了口子不停抽搐的慕容烈，“你听到了吗？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之果，是人心所向。”
慕容烈挣扎着爬行，裹血的手一把抓住慕容烈的脚腕，口腔里登时喷出一口老血，紧接着就是猛烈的咳嗽，“咳，你......你不要为难阿娇和皇后......咳......”
天亮时，雨也停了，慕容烈的尸身冷却，热血凝固，黑衣人退场，慕容赫在慕容炎和老臣们的簇拥下，从凤藻宫来到祁阳殿——这是皇帝早朝的地方，已经弃用很久了，再过一炷香，群臣将会汇集在此处，见证新皇的登基。
外头又冷又蓝，沮千钧脸上有彻夜未眠造成的疲惫，他走出殿门，看着北方问李图：“他们该到了吧？”
李图答：“咱们的人一直驻扎在和龙城北二十里地，要攻城，不过一个时辰的事。”
“那就再等一等，等祁阳殿的人齐了，再去演一场好戏。”
有变化总是叫人高兴，虽然大部分人都不清楚这变化是往好了变，还是往坏了变，但不耽误高兴。礼尚监拟定了新皇登基的全套章程，衣尚监将慕容烈未上身的龙袍改了尺寸献给新皇，礼乐司将编钟抬到祁阳殿，二十四位乐人整装待命。
大臣们从和龙城的朱门中出来，有的坐轿，有的骑马，他们把自己收拾的容光焕发，像是去赴一场盛宴。
十年来，祁阳殿从未这样热闹过，人挨人，人挤人，万头攒动，一声新皇驾到，慕容赫身穿褐色绣金龙袍出现在众人眼前，钟乐声响起，礼尚监的学士开始念登基诏书，底下黑压压的一层一层的人弯曲膝盖，将额头磕在地板上。
隐隐有女人的哭声，凄凉、悲惨，并且离祁阳殿越来越近。
跪着的大臣们纷纷竖起耳朵，没错，是女人的哭声，一群女人。
就在慕容赫坐到龙椅上，准备接受众臣参拜时，祁阳殿的房梁上突然掉下来十几具尸体。
殿内立马乱成浆糊粥。
“哎呀，要了命了，方才有血滴到老夫的前襟上，老夫还以为是最近吃的太过丰盛，把鼻血补出来了，哎呀呀，竟然是......”
“是谁的尸体？穿的是绸缎，腰间挂有佩玉，想来不是宫人，可惜只有身，没有头，无法辨认身份。”
“大喜的日子，出这种事，难道是先帝的英魂不散？还是新皇弑父，惹恼了慕容家的列祖列宗？”
女人的哭声终于来到了祁阳殿内，那是慕容烈的几个妃子，她们头发散乱，衣裳带血，泪水把脸上的粉冲成沟壑，眼中满满的都是恨，而她们同样带着恨的手指，指向了龙椅上的那位——慕容赫。
“你好硬的心！为了做皇帝，弑父杀弟，弑父倒没人说你什么？可你的弟弟妹妹们年幼无知，何其无辜！哪里碍着你什么事了，为何下这样的狠手？”
说罢，这几个女人散开怀里的包裹，滚出十多颗人头，是三皇子、五皇子、七公主八公主等等，在和龙城的皇子皇女，除阿娇外，无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