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安静,站在台球桌旁的围观人群屏息以待。
“砰”的一声,长杆被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往前推去,一颗标着数字3的红球被白球击中精准落入袋中。
恰似引线点燃。
众人笑得欢畅,纷纷鼓起掌来,其中尤以一个女生的音调最高。
仿佛是从狭窄的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尖锐、高亢、嘹亮。
“哇,好厉害!”夏思琳在原地跳了两下,一双漆瞳睁得亮圆,眼里是对孟献毫不遮掩的痴迷。
“阿献,你太厉害了!刚才那一下好帅啊!”
孟献从台球桌前直起身,掩藏在T恤下的背部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动作,自然而然在空中折出一道漂亮弧线。
孟献不以为意地笑了下,迈着两条长腿走到她面前,扬眉,把球杆还给她,“就像那样打,你自己试试。”
夏思琳接过球杆,还未开口,就见他提步要走,立马张开手臂拦住。
孟献身形顿住,不解:“还有事?”
夏思琳仰头看他,脸上笑容灿烂,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
“你再教教我吧。”她吐了吐舌头,向眼前英俊的少年撒娇求助,“我太笨了,怎么打也打不进去。可是阿献你好厉害,就那么轻轻一碰,球就落进袋里了。”
夏思琳眼底的崇拜显露无疑,脸颊染上了一层浅粉,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阿献,你太厉害了!”
似乎除了这个,其他语言都不足以描述她的心情。
孟献唇角挑起,看着面前穿着粉色蓬蓬裙,黑色长筒靴,扎着两个马尾辫的夏思琳,心里有一万句脏话要问候周代星。
周代星说是请他来场子玩,结果一进门就把夏思琳扔给了他。
“我表妹,非要缠着我一起玩。她一个人不熟悉这里,你帮忙陪陪她。”
给他扔下这么一句话,周代星就找了间休息室睡他的大头觉了。
没给孟献任何拒绝的机会。
等他把整个俱乐部转了一圈,发现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能被周思琳抓住问东问西,问得他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孟献这才意识到,他被周代星唬了。
来之前说是请他玩,可实际上,其实是要他伺候大小姐。
那么多人不去烦,非得巴巴地可着他一个人薅。
坦白说,他对夏思琳没什么意见,无非就是吵了点,闹了点,脾气大了点,但至少没见她故意闹什么幺蛾子。
行事作风还在他的可接受范围内。
只不过,他真不想在家里伺候完某个大小姐,出来后还要继续干一样的活。
而且,他抬眼看向面前这位粉色蓬蓬裙,莫名开始怀念起某个人。
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表情常常少的可怜,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可至少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安静。
南知从来不会这么叽叽喳喳,吵得他脑仁疼。
当然,不是说南知的性格乖巧温软,她纯粹是不喜欢说废话。
眼里除了那几张画,再容不下去其他。
她更像是不喜欢任何活的生物,比如全人类。
孟献想到这里,垂下眼,不由笑了下。
面前的少年唇角翘起,看向自己的时候,眼底有微光暖意。
脸上神色有些玩味,痞坏,轻佻,却并不轻浮。
那种笑有着魔力,让人情不自禁地被深深吸引。
令人有些浮想联翩。
夏思琳脸上的笑僵住,而后低下头,后知后觉耳根微烫,窘迫道:“阿献……”
话还没说完,孟献就打了个响指,截住从旁边经过,穿着衬衫马甲三件套的工作人员。
“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工作人员愣了下,而后礼貌问道。
孟献:“这位客人不会打台球,你教教她。”
夏思琳愣住。
工作人员看向夏思琳,以及她手中握着的台球杆,明白过来,客气笑道:“好的,这位小姐请跟我来,我们这边有专业的教练为您指导。”
夏思琳站在原地不动,和眼前的少年形成对峙。
但孟献不为所动。
片刻,夏思琳弯弯的柳叶眉耷下来,粉唇嘟起,眼底露出可怜的哀求神色,委屈十足,撒娇道:“可是阿献,我想让你教我……”
孟献朝工作人员偏了偏头,笑地干净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空间:“你得跟专业教练学习,我就三脚猫功夫,别把你教到沟里去。”
似真似假的拒绝,孟献说完就抬脚离开,走得迅疾且毫不犹豫,只留给她一道清绝背影。
夏思琳站在原地,看着他,咬了咬唇,眸光里划过一道不甘神色。
正要再追上去,一旁的工作人员却适时拦住她,扬臂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温和提醒道:“小姐,请跟我到这边来。”
夏思琳回头瞪他一眼,觉得都是因为他的出现,孟献才不肯教自己。
于是用力跺了两下脚,赌气道:“不学了不学了,谁要跟你学台球,烦死了!”
摆脱了叽叽喳喳的夏思琳,孟献瞬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
他走到吧台边,指尖点了点大理石台面,让服务生来杯冰啤酒。
这家俱乐部的啤酒口感好,酒味不重,但入喉清冽爽滑,足以让他因夏思琳而起的烦躁消减下去。
但一杯冰啤酒的作用有限,孟献看着始终不回消息的微信对话框,忍不住皱眉,那点刚消下去的烦躁又难以自控地升了起来。
“看什么呢?”身后忽然冒出一个声音。
周代星补足了觉,从休息室出来,就看到坐在吧台边紧盯着手机的人。
表情凝重,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孟献喉结哽了下,熄灭掉手机屏幕的同时,仰头将最后一口酒液喝光。
而后转身,用力砸了周代星胸口一拳。
周代星被砸得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胸口已经泛起闷痛。
他连忙捂住胸口,宛若西子捂心,一脸的柔弱不能自理。
“你干什么?”周代星怒骂,“想要锤死我啊!”
“我倒是真想砸死你。”孟献眉头皱紧,嘲讽道,“你他妈睡得跟猪一样,让我过来给你带孩子。”
“……”
提起这个,周代星不由心虚。
他揉了揉胸口,又摸了摸鼻子,笑嘻嘻道:“什么叫带孩子,思琳也就比我小半岁,跟我念一个学校,你就当多认识一个朋友。”
小半岁?
孟献面露狐疑,想起那条粉色蓬蓬裙,和两条马尾辫,十三四岁不能再多了。
更像是小学刚毕业,大脑还没发育完全。
“要不是你高中转学去三中,我早就介绍你们两个认识了。”周代星提起这个,一脸可惜道,“明明一起念的小学和初中,怎么到了高中,你就转学了。”
别墅区的同龄小孩都在同一所私立学校就读。
周代星和孟献念完小学初中,以为中考后能够自然地直升本部高中,一起再当三年同学。
可没成想,高一报名那天,周代星在学校根本没遇见孟献。
等报名结束,问了才知道孟献和南知一块转去三中了。
周代星问他为什么要转学,孟献当时情绪不太高,眼皮懒散掀起,随口敷衍:“转就转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而且我中考分数那么高,念三中不应该吗?”
是应该的。
三中是省重点,孟献还是本市中考状元,就读三中天经地义。
可周代星一时半会还是难以接受,就像是本来应该和自己在同一条跑道上跑步的同伴,冷不丁换了个方向,把他自个给抛弃了。
这条跑道上只剩自己一个人,怪孤零零的。
孟献冷嘲道:“你要是早介绍我们认识,那我第二天就办转学。”
周代星哈哈干笑了两声,连声说:“不至于不至于。”
他坐在孟献身旁,叫服务生来一杯威士忌,转头往后看了一圈,偌大的休息区,没有夏思琳的身影,随口问道:“你把我妹弄哪里去了?”
孟献扯唇,不咸不淡道:“你妹,关我屁事。”
周代星知道夏思琳的性格,听孟献口气,是对她很不耐烦了。
不过,到底是自家表妹,作为年长半岁的表哥,有责任为她说点好话。
周代星给他递了一根烟,说道:“夏思琳虽然脾气易燃易爆炸,但人不坏,就是偶尔骄纵了点。不过这也没办法,我舅舅就这么一个独生女,不宠她还能宠谁。她是我们家族唯一一个女孩子,所有人都得让着她。”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似想起什么,冲孟献抬了抬下巴,一脸揶揄:“这你应该也能理解。”
孟献将香烟夹在指尖,随意转动了两圈,香烟在空中的运行轨迹漂亮缭乱。
周代星喋喋不休的话音在旁边响起,在孟献脑子里没留下任何只言片语,但冷不丁听到最后一句,他忽然皱眉,有了反应。
指尖转动的香烟停下来,漂亮的弧线轨迹中断。
孟献抬眼,懒洋洋说道:“我要理解什么?”
周代星说:“自然是要理解受宠的女孩子脾气真大这回事,南知不就是这样。南家上上下下百十号人,就只有这么一个大小姐,不宠她宠谁。”
说完,他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吸了一口,而后缓缓吐出。
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烟圈在空中徐徐出现。
“宠到小区里所有人都不敢惹她,连跟她开个玩笑都要掂量回家会不会被自己父母痛打一顿。小区里那么多女孩,谁没有被揪过辫子,可唯独南知,旁人见了她都要主动绕道,谁会去不要命的送死!”
说到最后,周代星的话音里笑意止不住,抬头看孟献。
“更重要的是,南家宠她到从外面带了个人回来。”
“作为当事人,陪着大小姐这么多年,有什么心得体会可以分享一下?”
孟献淡淡睨他一眼,而后勾起一个并不算友善的笑。
“你去南家住两天不就知道了。”他说道,指尖微动,那根香烟从中间断裂,烟丝挣破烟纸,轻飘洒落。
孟献手上漫不经心地用力,或轻或重地揉捏着那两截烟,似笑非笑,低声说:
“自己亲身体验一下,比我告诉你的真实多了。”
周代星狠抽了一口烟,连忙摆手,心有余悸,咋舌道:“我又不是疯了!”
孟献勾唇笑了下,举起手里的杯子,喝了口冰啤酒。
这杯酒放在外面的时间太长了,喝着已经没有一开始的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