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南知早上是被绵延不绝的“轰隆”声吵醒的。
等她睁开眼，从楼底下传来的机器轰鸣声更加清晰，喧嚣得刺耳。
神经隐隐作痛，南知揉了揉眼睛，困倦地掀开被子下床，走向阳台。
拉开厚重的蓝色丝绒窗帘，后花园里，一个穿着黑色背心的挺括背影映入眼帘。
阳光灿烂，毫不吝啬地射在她的脸上。
南知被刺得眯了眯眼，往后退了半步，躲开阳光照射的区域。
待睁开眼，孟献已经关掉了割草机，吵闹的机器声音安静下来，孟献站在原地，仰头看向她。
大概是在阳光下待了许久，孟献的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南知看见他裸露在外的两条手臂上有亮光闪烁，应该是汗珠被阳光反射而形成。
他背对着太阳，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斜靠在割草机的手柄上，好似拿着什么重剑利器，自有一股睥睨世人的气势。
南知垂眸，扫过他身后的那堆杂草，立刻将刚才的想法通通碾碎。
不过是想要除草赚零花钱。
“小妞，都快中午了，你干脆明天再起床好了。”孟献放肆嘲笑阳台上穿着蓝色睡裙的少女。
南知嗓音还带着困意：“放假第一天，就制造噪音。扰人清梦，你很没有道德。”
“谁没有道德，你怎么不说你太懒。”孟献嗤笑，“我可是特地多给了你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不然这些—”
他指了指身后还未除干净的杂草，“早就清理完了。”
“隔壁院里的狗都醒了，你还是睡得昏天暗地。”他摸摸下巴，一本正经地沉思，“少女，其实你的真实身份是睡美人吧，昨晚被女巫的纺锤扎破手，然后一睡不醒。”
很没有营养的笑话。
他也只知道这么一个睡美人的童话故事。
南知冷冷睨了他一眼，不接茬，转身离开阳台。
孟献愣了一秒，而后冲着她的背影高声喊道：“你不会还要继续睡懒觉吧，那要不要我去找个王子，把你吻醒啊！”
南知走进洗手间刷牙洗漱，看着镜子里的人，面无表情，被牙膏泡沫掩盖住的唇角却不自觉抿了抿。
见她转身就走，没有给他任何反应。孟献有些愣神，而后耸了耸肩，忽然觉得他刚才的行为也是有够无聊。
正要打开割草机的开关，继续工作，忽然听到有人兴奋问道：“阿献，你要吻谁？你交女朋友了？”
孟献顺着声音抬头看去。
周代星站在自家露台边沿，趴在栏杆上，蓬头垢面，头发凌乱，形如鸟窝，额前刘海打绺，泛着油光。
他眼下黑眼圈浓重，神色兴奋，宛若误食咖啡因的瘾君子。
周代星以为自己探听到了第一手消息。
“阿献，你女朋友长什么样子，让我看看呗。”周代星好声好气，和孟献打着商量。
他以为孟献的女朋友是同校同学，顺口问道：“三中女生好不好看啊？”
孟献笑了下，朝空无一人的阳台上扬了扬下巴，“你觉得那位少女好不好看？”
周代星撇了撇嘴，敷衍说道：“她好不好看，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的确是没什么关系。
从小一起长大，周代星跟南知这位土生土长的邻居感情，还不如跟从天而降的孟献亲近。
孟献闻言低眸，勾了勾唇，问他：“你今天不上学啊？”
周代星说：“我们学校上个礼拜就放假了，我这几天一直在通宵打游戏。”
孟献扫过他深凹下去的眼眶，并不那么好心地提醒，“小心猝死。”
周代星不怕猝死，只关心刚才的问题。
“你女朋友呢，长什么样子，让我看看，你们真的亲过了？”他说到最后一句，唇角浮现一抹坏笑。
孟献刚要说自己没有女朋友，他刚才纯属耳背听错，但瞥见周代星脸上的笑，忽而转换了话题。
“关你屁事，你算哪根葱，凭什么告诉你。”孟献把嫌弃写在脸上，“赶紧回去撒泡尿照照镜子，长得一脸□□样！”
周代星：“……”
无缘无故被人身攻击。
周代星恍恍惚惚回到屋里，看着镜子里去掉黑眼圈，还算眉清目秀的一张脸。
迷茫、怀疑、生气、愤怒……
几种情绪一层一层递进，他忽然把架子上的毛巾怒摔到洗手池台面。
王八蛋孟献，你才是□□，长得帅了不起啊！
南知洗漱完，从房间里出来，去餐厅吃早午饭。
桌上的餐点丰富，南知喝了半碗粥，吃了一个包子，就感觉半饱了。
百无聊赖地从剩下的餐碟上扫过，南知视线停驻在玻璃杯里的牛奶上。
思考了半分钟，南知伸手，准备拿起那杯牛奶，却在即将摸上玻璃杯壁的时候——
被人突然截胡抢走。
孟献洗了个澡，头发没擦干净就出来了，额前黑发还在往下滴着水。
他随手把头发往后捋顺，露出干净立体的五官，衬得那道断眉也跟着清晰。
刚才割草时穿的黑色背心已经换下，他穿了件白色T恤和卡其色休闲裤，举着玻璃杯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那道断眉闲闲挑起，立刻显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南知仰头看向他，眉头蹙起，情绪明显不高兴。
无视她的皱眉，孟献举杯喝了一口牛奶，下唇自然沾染上一层白色奶沫。
孟献舌尖下意识舔过，奶沫消失，下唇湿润，欲色分明。
“凉的。”孟献咂咂嘴，品尝完毕，宣布道：“你喝不了。”
整个过程驾轻就熟，显然类似的事情早已发生过不下百遍。
南知双臂抱起，“你抢了我的牛奶。”
“什么叫抢，我这是帮你排除危险因素。”孟献大言不惭，在她对面坐下，边喝牛奶，边夹起一个奶黄包往嘴里塞。
“你喝了凉的，万一生病了怎么办。”他挤眉弄眼，顺势给了她一个wink，面上露出做作的关心，“我可是会心疼的。”
南知平静看他，“是吗？”
孟献：“是啊。”
说罢，他捂住心口，增加说服力。
“心脏已经开始疼了。”
南知：“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
“这就不用了，咱们认识多少年了，你也太客气了。”他说到这里停了下，又闲闲地笑，“不过你非要感谢，我也没理由拒绝，不然显得咱俩也太生分了，你说是吧？”
南知：“我想要送你一束花。”
孟献：“……”
猝不及防的答案。
有些受宠若惊。
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期待她会有所回应。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送花？什么花？
烟花、礼花、纸花、还是酸奶麻花……
孟献抬眼看她，心底疑惑，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但面上却仍旧是游刃有余的表情。
他扬起下巴，“行啊，你送吧。”
说完后，还不忘大度补充一句，“我也不挑，送你喜欢的就行。”
南知眉眼弯了下，笑的很甜，“当然要我喜欢。”
南知的长相偏温柔乖巧那挂，平时表情沉静，就给人一种明显的距离感，仿若游离在世界之外，其他人都被她从心底里忽视。
可如果笑起来，又是明媚娇憨的感觉，艳丽夺目不可方物。
孟献眼神晃了下。
南知很少在他面前笑得这么甜美。
“可我又不确定喜欢什么。”南知说道。
“……”
孟献回过神，语气懒散，“你可以慢慢考虑，我又—”
“不着急”这三个字还未说出口，就被她打断。
南知：“所以你把花园都清理干净，整理出一片空地，重新种满花，等那些花开了后，我再挑几朵喜欢的送你。”
“……”
孟献愣住，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南知慢条斯理说道：“今天把花园清理出来，明天开始种花，希望两个礼拜后，你就能收到我的谢礼。”
南知起身，离开餐桌，走出两步后又悠悠回头。
对上他迷茫恍惚的眼神，南知温柔笑道：“如果第一次种的花没有我喜欢的，那你就要种第二次，第三次……或者是第一百次。”
她诚恳送上口头上的祝福。
“祝你好运，阿献。”
等人走远，孟献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这是打着感谢的名义，让他来做苦力。
什么送他花，不就是要折磨他。
孟献看着已经喝完了的牛奶杯，半晌，哂笑出声。
不就是喝了她一杯牛奶，报复心还真是强。
什么被诅咒的睡美人，明明是给美人下诅咒的恶毒女巫。
南知回到房间，拿出最新买的画册。翻过几页，看着看着，她就感觉到有些犯困。
昨晚她睡得很晚，今早又被割草机的声音吵醒。
南知揉了揉眼睛，又情不自禁打了个哈欠。
正在考虑要不要再睡一会，楼下忽然传来大门开启的声音，有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来人说话声很大，隔着一层楼梯仍旧能听见。
虽然说话内容有些模糊，但南知还是听出了说话的人是谁。
南知出生时早产，从小体弱多病，一年到头，住在医院的时间比在家里还长。
父母无论找来再好的医生，再优秀的育儿专家，精心喂养，增加抵抗力，如珠如宝的呵护，南知还是会在某个不经意间生病住院。
她太脆弱了。
晚间的一阵风，骤然变化的气温，在路上多跑的两分钟，都会让她失去健康。
科学作用不大，他们又开始寄托于玄学。
碧云寺的主持说要找一个命格硬的人镇住她，才有可能平安一生。
于是，在南知六岁那年，孟献被带到了家里。
起初，两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并不怎么亲近。
没有大吵大闹的冲突，只有南知与这个外来者自觉划开的距离。
孟献家庭环境不好，出身底层，自小在市井中摸爬滚打中长大，打架干仗更是家常便饭。
突然来到这么一个吃喝不愁，条件优渥的环境中，他开始还存着几分警惕，收敛玩心，保持镇定按兵不动。
但住了半个月后，见没人理会他，既不要他干活，也不打骂自己，还吃得好穿得暖，就开始想办法找乐子。
这个家里只有南知跟他是同龄人，但孟献跟她说不上话。
他看出了南知眼里的冷漠和排斥，自觉离她远远的。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那段时间，孟献整天早出晚归，根本不想在这个家里多待一秒，南知还以为他很快就会离开。
可等别墅区里的小孩上门找人出去玩时，她才意识到，孟献这个半道来的异客比她这个原住民，率先融入在这个环境里，而且活得如鱼得水，优游自如。
此刻，南知听到楼底下传来的说话声，就是来自于和孟献玩得好的邻居周代星。
南知眨了眨眼，有些想不起周代星长什么样子了。
或者说，她从来没记住隔壁的邻居长什么样子。
“咚咚咚。”
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南知翻过画册的动作顿住，转头看去。
孟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要跟周代星他们出去玩，你去不去？”
南知问道：“去哪里？”
“游戏厅吧。”
“你应该去整理花园。”而不是去什么游戏厅。
门外声音顿住，而后响起低沉的懒散音腔。
“那就打个商量，等我玩够了再种花。”孟献扯唇，脸上挂着逗弄的笑。
“反正这花也是要送给我的，我又不着急，别说一百年，千年万年我也等得起。”
他将她刚才说的话还给她。
南知沉默，再没有说话。
“咚咚。”
孟献再敲了两下门，没有等到回音，而后留下干脆利落的一句：“走了”。
南知合上手里的画册，半分钟后，打开门。
地板上摆放着一个木质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杯牛奶。
南知拿起牛奶，触摸到微热的玻璃杯壁，温度正好。
她举起杯子喝了一口。
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