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倚着风中的野木,观赏着山中的雾气时聚时散。
“没有名字,他们称我为‘陈木’,说我是一棵很老的树。”
桂花树幻化成的人形妖灵浮现在少年的上方,半隐半现的面容温笑着望着少年。
“陈木,不甚好听。就像是‘少年’,‘老者’那样,是个形容的词。”
少年抬头看着那个妖灵幻化出的脸,心中暗自感慨妖精随意幻化的人面竟然如此好看。
伴着树叶被风吹动的细碎沙声,桂花树妖笑道:“那不如你为我择一个名字吧。”
少年便也笑意盈盈,在还没见过桂花妖的时候,他就早已经给这棵树取了名字。
“我最近读了一句诗,‘清清之淮,绵绵我思。载以我思,以赴明月。’我觉得不错,就择第一句的两个字,叫淮清怎么样?”
这首诗只不过是母亲随意哼唱的诗,他却觉得,灵落山上的这棵古老的木樨树,真的就很符合“清清之淮”的感觉,像河水一样、在天空里摇曳流淌。当风吹来的时候,叶子发出的那些声音和树枝的动静,就让他感受到无限的安逸和美好。
况且下一句是“绵绵我思”,很像自己抬头看桂花树时,思绪随意飘摇的感受。
桂花妖垂眸看着他的脸,不禁幻化出手为他拈去脸上的树叶。
“很好,听起来很明澈。”
“嗯!”少年弯着眼,也伸出双手捧起了桂花妖的脸,“我在你心里,有没有名字?”
桂花妖安静地摇头,“人类不是都有自己的名字?”
“我有我自己的名字,守山人却世代无姓,时常以山名冠姓,那你要么为我择一个姓?”
少年的手指在他幻化的人形面庞上游走,有一点细细的痒。
“你的名是什么?”
“单字一个‘鸣’,鸟鸣的鸣。”
少年笑着,不安分的手被桂花妖握进他的手里。
桂花妖笑得一直很温柔,不论有没有幻化出人形。就算他还只能被视作一棵桂树的时候,少年也能感受到他的温柔。
“玉。”
桂花妖吐出了一个字。
“玉?”
少年确认道,“玉石的玉?”
“嗯,玉石的玉。”
桂花妖静默地点头。
少年很高兴,他站起身,亲吻了树身。
“鹤唳于天,玉鸣于地。”
少年轻抚着树的虬干,一字一句地说着。
“从今往后,我叫玉鸣,你叫淮清。我们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名字!”
桂花树只是桂花树而已,只是在玉鸣这里,他叫淮清。
一棵野木,从今也有了名字。
————
“你是说,后山那棵巨大的桂花树,就是我们世世代代守着的灵木樨?”
玉鸣看着眼前的母亲,他记不得当时她的表情,只知道他自己的心、正在砰砰跳个不停。
母亲摸了摸他的头,“灵落山的规矩,你知道了吗?阿鸣已经十五岁了,也该到了这个时候。”
玉鸣低下头,他知道母亲指的是什么。
灵落山的规矩,是每一代的守山人在十五岁的时候开始守山,前一代的守山人便退任离开灵落山。而新的守山人,需要在供奉一次“神”之后,去寻找自己的继承人。作为回报,“神”也会把继承者送到守山人的面前。
他是“神”送给母亲的,有时下山采买的时候,见到的母子的年龄差距都要比自己和母亲大得多。
母亲在十五岁那一年就已经供奉过前来灵落山的神明。
而自他有意识起,就已经是十岁少年的身躯,“母亲”只比他年长五岁。
她和他,都是神的造物。
而作为神造物的守山人,其实能活的寿命远超于百岁,更何况是像母亲那样只守山五年就供奉过神明的人。
玉鸣觉得,有点暴殄天物。其实一个人守五十年也不是不可以,再说、如果是守着那棵桂花树、那位桂花妖的话,他愿意守到寿命终止的时候。
毕竟那么温柔又美好的桂花树,谁能不爱呢。
母亲走后,玉鸣便开始一个人在山上住,日日夜夜都守着桂花树。
他将母亲教给自己的剑法进行了改编再创,淮清一天天看着他钻研剑术和灵力。
那时玉鸣就眼睛弯弯地看向他,笑道:
“小桂花,你不是要学玉鸣剑法吗?我已将三十六心法一一写出,却从没给人修过、妖就更没有,你不妨试试效果。”
后来、他又结识了后山的桃花妖粼生。
再后来、粼生又带来了春霰和秋白。
至于为什么春霰和秋白姓玉,或许只有他们三个能说清楚。
毕竟、粼生和淮清都没有姓氏。而玉鸣想赋予两姐妹一个姓氏。
“玉真的很好听啊!我特别喜欢。”
玉鸣扯着粼生的袖子,倒在他的怀里。
一旁的淮清从桂花树里幻化出人形,走到他们面前。
面上还是那副温温笑着的表情。
“你说是不是,玉就是我认识的最美好的字。”
玉鸣又从粼生身上爬起来,双手捧起一旁刚坐下来的淮清的脸。
淮清便望着他的眼睛,又拉过他的手,轻轻抚摸着。
“那当然是最好的字,不然我也不会用玉来称你。”
淮清心想,“玉”这个字,真的和眼前这个人很配很配。
生了一张生人勿近霜雪气质的面容,却有着肆意又张扬的性格。
春霰和秋白逐渐长大,五个“非人”在灵落山中度过了很安逸的几年。
具体是几年,谁也记不清了。
只知道粼生的花儿一年比一年更美,春来的时候纷纷扬扬吹落在山中的各处。
他逐渐和春霰走在了一起,两人就像是春天山中的薄雾和白绯色的桃花香气混合在一起,光是让人看着就觉得般配。
而秋白非常努力地学习玉鸣自创的剑法,从中也领悟了很多灵力修炼的道理。
她拜他为师。
秋时,他们就一齐聚到淮清的元身——那棵灵木樨树下,喝酒、练剑。
当然也不乏相互间的灵力切磋。
玉鸣能够释放出青蓝色的灵力,在夜空中好看尤甚。
淮清觉得,那就像是人间没有的花,在空中洒下天上才存在的花瓣。
淮清的灵力是和桂花一样的浅金色,他拥有能够照亮整个灵落山的灵海,源源不断地释放灵力。
几人时不时就是聚在一起逗趣,直到有一天,玉鸣写出了完整的“三十六心法”,作为玉鸣剑法的核心,他希望淮清能先试一下。
淮清在练习心法之后功力大增,原本就丰厚异常的灵海更加广阔,似乎能将天地尘埃都化为自己的灵,为自己所用。
他对玉鸣说:“我想做你的剑灵。”
做了剑灵,就可以不被元身束缚,可以和玉鸣去任何地方,不用一直等待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神明”。
玉鸣也觉得这个主意甚佳,他想带着淮清四方游历,他想和他去看尽这个人世间。
“你要是做了剑灵,我可怎么叫你‘小桂花’呢?”
月光下,玉鸣戏谑地笑,却拥住了淮清幻化的人形。
他爱极了淮清,淮清不管是桂花、是剑灵……是任何的所有,他当然都可以继续叫他“小桂花”,那是他的小桂花。
何况、以灵而生的淮清,和神造物的玉鸣,都不觉得元身是什么必需品。
于是玉鸣、淮清、粼生,以及春霰秋白,开始在灵落山上寻找最好的铸剑材料,为淮清打造他新的“身躯”。
剑制好后,玉鸣将那柄剑捧在了手中,放在淮清面前。
那是一柄玄铁剑,通体漆黑,似乎和淮清或是玉鸣的性格都不甚相符。
“好像有一点丑。”
玉鸣苦笑道,“要么再打一柄?”
淮清却觉得好极了,这是几人合力花费了数月才制成的,其中包含着满满的欢喜记忆。
“不必,只要小玉称手,怎样的剑都是可以的。”
淮清幻化成人形的长发长过腰间,他一靠近,那如瀑的青丝就垂坠在玉鸣的身上,看上去就像上佳的墨缎。
粼生也笑着,搂过春霰的肩。
“这柄剑的各个尺寸都是按玉鸣最顺手的长宽来的,今后要是再造,恐怕还难打出韧性如此优异的玄铁剑。”
玄铁确实很难做到韧性这样好。
玉秋白也很赞同。
“如果实在不喜欢了,再让淮清迁走吧。”
玉秋白眼神中透出一丝看穿玉鸣心思的模样,她知道师父自己也是很喜欢这柄剑的。
待到大家都协调好,便是准备把淮清从桂花树里移出来。
要做剑灵,需要先以剑主的灵力为铺垫;再由剑主进入对方的灵海,亲自将两人的灵力编织结合,作为第二层铺垫;最后方能将剑灵安置于剑中。
剑灵和剑主将会拥有心海相通的能力,不管是灵力、记忆、心意都能相互知悉。
只要剑灵和剑主都将灵力储存在“剑”这个桥梁之中,便可以使用对方的灵力。
所以江湖上的许多御灵师,便会选择和自己灵力属性全然不同的灵作为剑灵,这样就等同于拥有了多种属性的灵力。
玉鸣先在剑中铺满了自己的灵力,就在淮清对他敞开心海,二人的灵力将要混合编织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有一个力量强行打断了灵力结合的桥梁——那柄剑。
天一瞬间便变得黑压压的,随后、倾盆的暴雨,不断的闪电便不给灵落山一点喘息的机会,接踵而至。
山上的树在狂风中被吹得将要折枝,山花的花瓣流落了一地。
玉春霰惊慌地抬起头,就连平时使用灵力游刃有余的玉鸣也被强行封闭了灵海。
神明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