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姐那边如何了?”
“情绪暂时稳定了,掌门师伯差我过来看看嬴师弟状况如何了。”
“他是让你来拦住我,怕我把温家人打死几个吧?”
“哈哈,小师叔您这话说的。”孟进尴尬的笑了笑,却不置可否。
“行了,你看看能不能把他弄醒。”
“是,师叔。”
“咔——”
万江寒推门而入,诧异的看着正在往床上攀爬的孩子,二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嬴战收回那条已经放到床上的腿,拘谨着站在了床边。
万江寒若有所思笑了下,移目对孟进道:“醒的倒也赶巧,罢了,他既醒了,你就回吧。”
孟进行了一礼,举止恭敬:“是,师叔,那二师伯那边……”
万江寒拧眉,不耐道:“都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让他们在敬师茶前滚蛋,不然当心点他们的脑袋。”
“是。”
屋内只余师徒二人,然师父是第一次做师父,徒弟要假装第一次做徒弟,依旧没有人说话,静的落针可闻。
僵持中,万江寒慢悠悠坐到了椅上,撑着下巴,略先开口:“知道我是谁吗?”
盯着脚尖的嬴战抬起头,一边打颤一边小声说:“您……是北天剑宗首席长老、赤心剑主、法寂仙尊、当世剑仙、霜刀地……”
“行了,打住。”一连串称号报菜名一样跳出来,差点将万江寒逗笑,他挑了下眉,又打趣问:“你那天可不是这么叫的,那会唤的不是师尊吗?”
嬴战身子一僵,红着脸解释说:“我来剑宗前……遇到个算命先生,他说想求生路就要去极北之山拜师,然后我见了仙尊……倍感亲切,就叫了师尊。”
“倍感亲切……”万江寒微微挑眉:“那现在怎么不叫了?”
孩子眼眶一红:“我,我胆小,怕惹仙尊不喜。”
万江寒盯着他的眼睛,惊奇的点了点头:“看出来了,确实胆小。”
他眼珠子一转,又语气阴森说:“不过我劝你乖乖喊我师尊,以后更要听我话,不然……我就把你吃了。
“你听过的吧?大家都知道,法寂仙尊喜欢吃小孩,尤其喜欢吃你这种胆小鬼。”
嬴战:“……”
真有这离谱传言吗?
见他不应,万江寒亮了亮牙,身边浮起莹莹绿光,光里掺了两个正在“嘤嘤”鬼叫的惨白骷颅,笑意盈盈说:“你看,这是你前面两个师兄,长的别致吧?”
他话音刚落,那两个骷颅下颌一开一合,竟接连开了口。
“呜呜呜,我死的好惨啊,都是因为我不听师尊的话,没有好好练剑,赖了个床起来就少了半截,我下辈子再也不敢了。”
“嘤嘤嘤,要是我每天给师尊捏肩捶腿,一定不会刚满十八岁就被吃了,我错了师尊。”
“……”
嬴战差点演不下去,他闭了闭眼,又顺势捂住眼睛,继续磕绊着吐出一长串:“师尊,我会改的,您说什么我都听您的,我现在就来给您捶腿,求您了我害怕。”
片刻后,万江寒躺在摇椅上,张口使唤:“用力点。”
“……是,这力度可以吗?”
“可以。”
嬴战面无表情,心道,终于可以了,但这根本不是小孩能有的力度,您是钢打的身子,感觉不出来吗?
万江寒不知他想,心情不错的问:“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宁州人,七岁。”
宁州是人界与妖域的接壤之处,一个终年炽热一个终年严寒,距离北天剑宗简直远的没边。
“挺远啊。”万江寒有些意外,又好奇的问:“这么远你是怎么过来的?入城登记的名册上写你是一个人来的,家里人呢?”
“扒火车过来的,我没有家人。”
万江寒微愣,叹了口气道:“得坐三两个月吧……”
也难怪那么多外伤还营养不良,这么小一个孩子,能活下来都是上天庇佑了……
火车和汽船几乎是如今凡人来往各州最普遍的方式,铁轨和江河构成了陆地的血脉,地底的黑色能源对修仙者来说如同废土,却让九州凡人纷纷燃上了夜灯,也结束了凡人难出故土的时代。
虽然有点家底的凡人出远门依然会选择更快更安全的方式,仙舟也好传送阵也罢,总归比地上跑的河里游的更加安全;虽然后数的车厢和陈旧的汽船里总是混乱非常,劫个道杀个人都算上最小的事,但世上哪有弱者能不受欺负的地方呢?
最起码这两样东西只要胆大就算免费。
嬴战想了想,点头应道:“嗯,坐错了几趟,加上走到雪虐山,一共五个月。”
别说七岁,就是十七的孩子都少有这毅力。
万江寒盯着嬴战披散的头发,发丝枯槁发色泛黄,他一时没有说话,他想不明白这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胸口有些泛酸,唤回了他身为成年人的良心,万江寒起身道:“行了,咱俩换换,等会还要去喝敬师茶,师父替你梳头。”
从未有过的好待遇令嬴战微愣,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万江寒笑了笑,伸手挽起他的发丝,思索道:“说来也巧,我见了你,倒也……心生亲近。”
说不上是沮丧还是欣喜,嬴战垂眸敛住目光,任由万江寒用不太熟练、拽的人头皮生疼的手法摆弄他的头发。
心叹,好想快点长大。
—
北天剑宗实在是一个很年轻的宗门,宗如其名,这是由上一届宗主北天仙尊北天创立的宗门。
据说他自八千里外追杀凶兽炎奎,自雪虐山山顶斩下了炎奎头颅。鲜血烫伤雪山,融化了万年不化的积雪,北天仙尊见涣兮冰之将释,新形成的冰湖映照着北境寒天,豁然开朗下就此开宗立派。
因而这个门派很年轻,长老也并不很多,连带掌门在内,化神以上可为峰主的长老有九位,此番收了亲传徒弟的连带着万江寒也只有三位。
嬴战站在第一排,眼睛直勾勾看着不远处懒散跷着腿的万江寒,那人正在同旁边的白嫣说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喊礼的念霄向前走了几步,他的声音携着灵力响彻云霄,荡入山崖,散入所有观礼之人耳中,拜师的弟子哗哗跪倒。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合一衍万物,日月无偏照。”
“一拜,敬天地!”
“天地觉道心,先圣启绝学。三六城已没,今古土一杯。”
“二拜,敬先贤!”
“立雪得心传,师恩许长生。难学太上法,不忘象外天。”
“三拜,敬恩师!”
“礼成!敬茶!”
嬴战垂着头,心想,这感情好,喝个敬师茶居然也是三拜?
礼毕,万江寒敲了敲扶手,神色端庄道:“站我边上。”
这让嬴战有些想笑。
他还挺有包袱,在外人面前倒是端上师尊架子了,现在不是让捶腿捏肩的时候了?
一旁裴清拎着酒壶喝了口酒,面上隐隐显现醉态,叹息:“这朝海会啊,万江寒你次次都是最清闲的。”
万江寒望向他,见他身边只有个比嬴战还小些的女孩,亦是笑说:“你这次也挺清闲,就收一个也是少见。”
“哝哝哝,这次收了巧巧就够喽。”裴清说着将小女孩拎了起来,一摇一晃,几次脱手才将她拎到了万江寒面前,道:“巧巧,叫小师叔。”
“小师叔好!小师叔你好好看呀!”
小姑娘也不怕生,刚叫了人就对着他伸手要抱,她长的实在是粉妆玉琢的好看,脸上挂着两个酒窝,眼睛也比同龄孩子大上许多。
万江寒听到这嘴甜小女孩一句夸,立刻笑了,更怕醉鬼裴清摔到孩子,他伸手将小女孩接了过来,问裴清:“这孩子什么名?”
小姑娘靠在万江寒怀里,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又抢答:“小师叔,巧巧就叫巧巧呀!”
裴清哼了声,似乎有些不满自己徒弟亲近万江寒,但面上表情又很难说不是嘚瑟:“我们巧巧是姑苏巧家的孩子,可爱吧?”
万江寒手上凭空变出罐蜜饯,塞到小姑娘手里之后感慨:“你哪来的这福气。”
“喜欢你也收一个啊。”
“我没你那精力,一个够了。”
裴清闻言顺势看向嬴战。
嬴战正盯着万江寒,看着他从抱起巧巧就没有放下过的唇角,脸色越发难看。
这巧巧,可是老熟人了,上辈子裴清在宁哭城身死,差点就被养在了霜刀地,幼时脑中混沌没太注意,搞了半天自小就对别人的师父这样殷勤。
若非后来他和万江寒关系恶化,离谱事迹在修士中传开,姑苏巧家拦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巧巧不让来,而万江寒也没有明确表态,他两说不准还真成半路师兄妹了。
裴清戳了戳万江寒胳膊,指向嬴战,低声说:“你这徒弟,吃醋喽。”
万江寒愣了,这才后知后觉想到自己还有个徒弟,他顺着裴清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看到那孩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怪可怜的。
嬴战还在苦大仇深的追忆往昔,忽的感到嘴角被碰了碰,略微抬头后看到万江寒拿着颗蜜饯往他嘴里塞。
他一时竟忘了张嘴。
万江寒不怎么友善的扬起唇角,问:“怎么,不会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