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珂其实并未从男人身上感受到杀意,或许是察觉到有人靠近,而下意识的压制。她心里反应了过来,眼泪却流成了一连串晶莹剔透的珠子。
砸在了男人的手背。
此时,她似乎听见了擂鼓般的心跳。
崔肆在清甜的香气中怔了怔,随即翻身而起,周身萦绕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凌冽气息。眉头紧皱,黝黑的眼睛看了过来。
压制的重物终于走了,姜玉珂慢吞吞坐了起来。她只穿了一身鲜红的寝衣,红着眼把被子裹在身上,哀怨无比。
崔肆酒醉未醒,往前一动,正要开口。
床上的姑娘立马道:“别动。”带着哭过的鼻音,黏黏糊糊的,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男人便不敢再动了。
姜玉珂哽咽道:“这是我的床!”
“这也是我的房间!”
“我想睡觉!”
月上中天,星辰点缀在黑沉沉的天幕上。
姜玉珂眼中包了半框泪:“要是在家,我早就休息了。”
“叫你两声,你还掐我。”
“崔大人这么不讲道理吗?”
崔大人的头晕乎乎的,手上似乎还残留着那肌肤相贴的滑腻触感。他捻了捻指尖,落荒而逃。
姜玉珂一时愣住,这就走了?
……
天色泛白,主院外便传来聒噪声。
珊瑚挑开帷帐轻声将姜玉珂唤醒。
姜玉珂本就未睡安稳,打了个哈欠,泛红的眼角沁出几滴晨泪。
玛瑙领着一群丫鬟进屋来,姜玉珂点着脑袋梳妆,方才听珊瑚道明缘由。
“崔宅中管事的大姑娘一早便来了,小小姐今日须得早起,往宫中谢恩的马车早就备好了。”
姜玉珂眯着眼凑近了铜镜瞧,容色依旧,肌肤白皙,眼底乌黑的印子便越发明显。她让玛瑙拿了细腻脂粉将其盖掉,仍旧同往日一般荣光焕发。
若是寻常人家,新婚第一日是要新妇早起侍候夫君,一齐往父母屋中请安立规矩。新妇侍茶,婆母予礼。便是正式过了门,进了宗祠的夫人了。
可崔府……
早听柳夫人说过,崔大人与永安伯府断亲,双方没了往来,早些时日便是日夜宿在北镇抚司。家中只有一进小院,连奴仆都没两个。
这间宅子还是因着新婚才收拾出来的。
小小姐毕竟是嫁过来的,珊瑚不得不捡些信息提醒:“崔府上下无长辈,唯有一个年过半百的李管事主掌府中一应事宜。府中的仆役不多,昨日险些没能忙得过来。”
姜玉珂懒懒地点头,根本不在意。
昨夜都跟崔大人说好了,这如今算她的院子,她的房,一年后便跟陛下陈明和离之事。
双方都不愿意的婚事,即便是勉强结合在一起,也无甚好。
她若是未曾记岔,贴身的三个丫鬟珊瑚负责管事,玛瑙负责梳妆,琥珀会点武功;再加上带来的四个粗使丫头,四个婆子,四个小厮,两个厨子。还有柳夫人早就备好的诸多嫁妆,她就是什么也不做,也能在崔府中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姜玉珂瞧着铜镜里憔悴的脸,换了支喜庆的八宝窜金簪别再头上。
珊瑚便闭了嘴,小小姐心里有数便行。
适时屋外有人通传,崔大人来了。
姜玉珂瞌睡跑了大半。
这人明摆着就是个十足十的粗鲁武将,武功高强,嗜杀;昨日新婚夜喝得神志不清,又添了酗酒一状。长得凶,又不爱说话。简直无法与之相处……
而且手劲儿奇大,睡着的时候不允身边有人。
不然必会遭殃。
回忆那荒唐的花烛夜,她便是一激灵。虽然她不想,但是,谁家新婚夫妇的花烛夜是‘拳脚相加的’?
姜玉珂烦躁地拧了拧帕子,苦着脸出了门。
崔肆站在院子外,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身姿挺拔,眉眼深邃,不苟言笑。
长得真凶,好似她欠了他八百两黄金似的。
“崔大人。”姜玉珂福了福身。
崔大人倒是挺守信。
她说不喜别人随意进出她的院子,便真的老老实实让人前来通传。这分明是他家,却意外恪守礼节。
这事儿实在不合规矩,但她防的就是崔肆,需要合什么礼呢?
青霜从外奔来,道:“大人,进宫的马车已经备好。”
姜玉珂喃喃道:“这么早?”
那丫鬟抬眼瞧了瞧挂在正中的太阳,再看向姜玉珂。
姜玉珂从一个丫鬟的脸上看上了几个字:这还早?
这丫鬟穿着嫩红比甲,长相清秀,瞧着比旁的丫鬟更加出挑。看似端庄,姜玉珂却无端看出几分冷漠。
她并未多看,随着众人往马车上去。
崔府的马车照旧朴实无华,好在崔大人并未上来。姜玉珂坐在里面摇摇晃晃,竟然直接睡了过去。
待到宫门,才被玛瑙叫醒。
她晕乎乎的,踩歪了梅花凳,方才被吓得清醒过来。疼痛并未传来,她跌进一个冷冽的怀抱之中。又是同一个位置,额头撞了上去。
姜玉珂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瞧见崔肆那张冷脸,真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腰间的手滚烫,像是透过春衫刺进皮肉之中。
“崔大人。”姜玉珂泪眼朦胧地看着她,额头那娇嫩的肌肤红了一块。
崔肆眼中的懊恼一闪而逝。
“真硬。”有些可怜,还有些好笑。
崔肆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把她放了下来。
姜玉珂立马往一旁缩了缩,笑什么笑!
好笑吗!
“可否有事?”
崔大人声音低沉,但无疑是好听的。
她摇了摇头,领着玛瑙往前去。
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崔大人身上的冷气似乎消散了不少。
这人怎么一会儿凶,一会儿好啊?
崔肆跟了上来。
暗红的宫墙下,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待到乾清宫殿前时,便只剩下两人候着。
姜玉珂怕了,总是刻意同他保持距离。崔肆也不说话,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俩哪儿像新婚夫妇啊?皇后路过,摇了摇头,这都是皇帝做的孽啊!何必做这缺德事儿。
皇后一进去,便瞧见皇帝趴在门口偷偷窥着门外。
宋皇后一眯眼,不善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萧玦像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般:“皇后,你看外面!”
皇后:……为什么这个皇帝总是透露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萧玦啧啧称奇道:“崔大人向来对这些世家贵女们不屑一顾,毕竟当初太后那个侄女,对他穷追猛打那么久,朕都动容了。然而,崔大人却在早朝上直接栽给尚书大人一把刀,把人的脸面往地上踩啊!”
皇后:“……这是什么好炫耀的事吗?”
萧玦转过身来,手指着外面道:“你再看看他对崔小姐,比对朕都恭敬。”
皇后站了过来,透过门框看过去,只瞧见同往常一般冷着脸的崔大人。还有离他八丈远的崔小姐……
皇后劝道:“陛下,这桩真是孽缘。”
萧玦腾得一下站了起来,道:“不可能!崔肆这小子朕了解,功夫好,办事能力强。是有些目中无人,寻常朕宣他进宫都是三推四阻,一般唯有有事相求才会搭理朕。但这般狂妄的一个人,你瞧瞧他对姜小姐。啧,绝对不一般。”
皇后:……她真的不想听陛下说这些废话了。崔大人虽然确实对姜小姐挺有耐心,但这便能证明这是一桩好婚事?
宋皇后沉默。
待姜玉珂等得不耐烦时,周昌海从一旁笑眯眯地冒了出来,领着两人进内。
姜玉珂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礼,侧头正看见崔大人正笔直地站着。两人对上了眼,姜玉珂愣了一下,崔肆方才一撩衣袍在她身边跪下。她的身子陡然一僵。
皇帝欣慰地点了点头,得意地看向皇后。
皇后:“……请起。”
姜玉珂扶着玛瑙的手起来,安安静静地坐下。
皇帝龙颜大悦,赏了不少的珍品下来,砸得姜玉珂一愣一愣的。
崔肆淡淡地看了过去,皇帝仍是一副欣慰模样。
崔肆:“……谢陛下。”
姜玉珂也赶紧站起来行谢礼。
这般在宫中一折腾,她便快饿死了。好不容易坐下来,伸手便拿了桌上的茶点小口小口地吃着。
忽有外间太监高声通传。
“睿王妃,云王殿下到。”
堂内忽的寂静起来。
女子一身白色大衫,着深青云凤纹霞帔,腰系玉革,头戴九翟冠,周身冷肃。她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牵着一三岁小童,步入殿中。
“臣妾姜露昭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扫了姜玉珂一眼,牵着身侧云王殿下的手,在大殿之中跪了下来。
那一眼,便让姜玉珂的心定了下来。
萧玦敛了笑意,半晌亲自下场,将其带了起来:“皇嫂免礼。”
后又侍候的宫人安置座椅,摆放瓜果。睿王妃福了福身,带着云王殿下在一侧坐下。
萧玦方道:“此乃家宴,诸位不必拘礼。”
堂中气氛诡异,皇后打了个圆场:“睿王妃诚心礼佛,小小姐怕是许久未曾见过了吧?”
姜玉珂语调艰涩,确实许久未曾见过姑姑了。自从前太子殿下被大皇子所害身死,她便心灰意冷常伴青灯古佛,世人皆知。即便是姜玉珂成婚那日,也只是差人送来添妆。
皇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道:“上京之中有佳话一段,镇国公念旧,府中对睿王妃的称呼仍旧未变,倒是委屈了崔夫人平白矮了一截。”
殿中无人接话,她自罚一杯道:“是本宫失言,不过是想睿王妃多出门走动走动罢了。”
睿王妃站起身道:“娘娘说的是。”
“许久未见,不知镇国公近来如何?”
姜玉珂极快地扫了一眼上首,道:“父亲一切都好,只是挂念姑姑。”
当初前太子睿王殿下骤然离世,睿王妃悲痛欲绝,同上京之中便断了联系。除了陛下召见,几乎不会出现在达官贵人的视野之中。
身侧却养着先帝幼子,太子胞弟云王殿下。
柳夫人多次叹过,当初圣人根基不稳,睿王妃此举是保命,也为保镇国公府上满门殊荣。
也不知今日回宫谢恩,陛下所诏究竟所为何事。脑中愁绪交杂,待开始用膳之后仍旧心不在焉。
不多时,她的碗边便多了一叠挑拣好的鱼肉。
身侧的玛瑙苦恼道:“崔大人身侧的小厮说大人不爱吃鱼,却挡了道,请小姐解决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