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是一座大宅子,大门直走而进是前院会客之所,穿过左侧连廊便是往国公爷和夫人的居所去。途中设一座茶亭,亭外种着诸多娇艳的花草。
春日里,百花娇。
姜玉珂站在一众含苞欲放的牡丹前,一双葱白似的手在花间辗转,摧残了不少枝叶下来。柳夫人坐在身后的茶亭,待丫鬟们将茶点都上齐整了,方才招手让姜玉珂过来。
“玉姐儿,你说实话,这些日子过得如何?”柳夫人严肃道。
姜玉珂慢吞吞挪过去坐下,撒娇道:“娘亲。”
柳夫人干脆下了一剂猛药:“可曾圆房?那事如何?”
这下不用姜玉珂装模作样,鲜艳的红爬了满脸,她瞪了一眼自个儿娘亲,实在不明怎的把这事儿拿嘴上说。
柳夫人正要再问,却见镇国公脚步带风从外走了进来。那些大胆的用词便被柳夫人悉数吞了进去,并狠狠瞪了他一眼。
镇国公有些莫名,转头便被心疼覆盖。
“玉姐儿,这些时日过得如何啊?崔肆可曾欺负你?有什么委屈都同爹说,爹来收拾这个臭小子。”镇国公十分关切,泪眼哗哗道,“瘦了,真是瘦了。”
由于崔府厨子做饭太好吃,而面色红润,腰间玉带似乎紧了一些的姜玉珂:……
这就是传说中的亲爹眼吧。
不过爹爹比不走寻常路的娘亲好糊弄一点点。
她斟酌道:“很好,没有,不用。”
镇国公的话头突然顿住,小心翼翼道:“崔肆被爹支走了,你尽管说真话便是。”
这不就是不信她如今的说辞,姜玉珂暗自苦笑,无奈道:“爹,这是真的。”
崔大人和传闻中真的不一样,并没有欺负她,目前也不曾有什么委屈。
镇国公和柳夫人对视一眼,看来是真没有。回府之时满面红光,笑盈盈的,身边跟着个冷面崔大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受尽冷待的样子。
柳夫人叹了口气道:“那就好,我和你爹,也只盼着你平安喜乐。”
姜玉珂的眼底兀地红了,她知道爹爹和娘亲都是为了她好。虽然这门婚事当初是冲动之时应下的,但是姜玉珂不后悔。
她可以在崔府和崔大人周旋,可以谈条件,可以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但是她不能为了让自己好过,于是弃家里人而不顾。
所以她不后悔。
爹娘所有顾虑,不过是怕她过得不好。
那她便把这日子好好过下去,不就行了吗?
姜玉珂露出一点笑:“女儿明白。”
柳夫人看着天色,道:“天也不早了,先吃饭。”
府中的下人便忙活了起来,后院的厨子将早就备好的饭菜端上前院。姜玉珂便趁机要去寻崔肆,却被柳夫人一把拽住,让身边的珊瑚去找。
姜玉珂不明所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崔肆便从右侧廊道走了过来。姜玉珂迫不及待迎了上去,目光灼灼,满含希冀。
崔肆弯了弯眉眼,那张脸上的冰霜似乎都消融了不少。
柳夫人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
抛却坊间传闻,这位崔大人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且能力出众,原本应当是上京中人人争抢的女婿人选。
然而,这些坊间传闻抛不开。
也不是传闻。
柳夫人眯了眯眼。
那道视线如芒在背,存在感极强。姜玉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扑过去,站在离崔肆极近的位置。她瞧得仔细,崔肆似乎僵了下,心知他许是不习惯与人靠得这么近。
这确实是一个相当冒犯的一个距离。
她嘴唇翕动:“崔大人。”
她唤的是他的名,要的却是他帮她。
对崔肆来说,姜玉珂很好懂。
身后二老几乎盯着不放,若是没有行动,想必很快便会察觉出异样。
姜玉珂心中慌乱,却不敢回头。她仰着下巴,带着一点娇憨的恳求。
崔大人,帮帮忙吧!
崔肆没动,不是不想帮,而是这一路上,他一直都在想她。
也想那株被细心养在闺房的两株君子兰。
探花郎乃是姜家大少爷,圣上曾赠君子兰一株;榜眼年过五旬,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剩下的一株君子兰则是十分明显了。
新科状元郎卫琢。
长明街赠花一事人尽皆知,都叹这郎才女貌,一段佳话。
镇国公府上同卫首辅一家素有往来,皆是钟鸣鼎食之家。
那日,小小姐还亲自提笔告知,卫琢可为良配。
不配,一点也不般配。
崔肆想。
如今跟小小姐成婚的分明是他,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他垂下眉眼,视线描摹过她稚嫩的脸。
现在,她的眼中分明只有他。
那些什么花啊,草啊,就让它留在那间屋子里,一辈子都别见的好。
两人对视的时间有些久了,心忧二老生疑,姜玉珂心下拔凉拔凉,正要往后退去。却被人揽着腰往后一退,她惊呼一声。腰间的手顿时松开,一双带着凉意的大手骤然牵起了她。
姜玉珂:……
不是这是什么离谱动作?
她目光控诉。
崔肆却笑了,凑近她的耳边道:“没事吧?”
姜玉珂眉眼染红带火:好好好,贼喊捉是吧!
她抿着唇,气势汹汹的盯着他,却看见一抹浅淡至极的笑。
原来崔大人还会笑啊!她怔了怔。
崔肆不语,拉着她往前走。
姜玉珂这才发现惊得目瞪口呆的爹娘。
柳夫人重重地咳嗽一声,姜玉珂忙不迭的抽出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谁料身边很快又站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姜玉珂眨巴着一双眼,实在觉着在爹娘面前也太羞耻了。
于是又往后退了一步。
崔肆接着往后退,非要同她站在一处。
姜玉珂这辈子的眼技都用在今天了:你这是要作甚?
崔肆不语,那笑就像是昙花一现,随后便再也看不出情绪来。
直到姜玉珂两步退到门槛边上,差点跌倒,被崔大人拽着衣角放在身边。强劲有力的心跳震着耳膜,姜玉珂后知后觉满脸绯红。
完了,镇国公府上有地洞吧!让她钻一钻。
“没事。”崔肆轻声说道,然后把她放开,牵到宴席上。
目睹一切的镇国公夫妇,还有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哥哥:……
这真是崔大人?
这不像啊?
三脸懵,左右环顾。
难不成女儿/妹妹所言为真,崔大人果真与传闻不同,两人感情甚笃?
用膳之时,三人罕见话少了许多,不动声色的瞧着。
姜玉珂恍若未闻,先拿着白玉筷将爹娘哥哥爱吃的菜夹了过去,镇国公夫妇恍恍惚惚接了过来,哥哥还道了声谢。
姜玉珂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开始自个儿挑喜欢吃的。
镇国公夫妇对视一眼:还是有点古怪。
一筷子白嫩嫩的鱼肉进了姜玉珂手边的碗碟,她愣了一下,方才察觉刚刚突兀的地方在哪儿了。她没有给她的新婚夫君夹菜,啧,还好崔大人反应快。
姜玉珂赞赏地点点头,崔大人面上仍旧冷漠,行为举止间却带着一丝突兀的温柔。
柳夫人看得眉头狂跳,松鼠桂鱼,白玉虾,糖醋排骨……这些从桌上被细心挑拣出来的菜,几乎全都是姜玉珂爱吃的。
这若是真的……
这不可能是真的,崔大人日理万机,怎么可能将玉姐儿的喜好记得那么清楚?
必然是因为桌上几乎都是玉姐儿爱吃的菜,他又被提点过……
柳夫人越想越不对劲。
提点?谁敢提点崔大人啊。
姜玉珂小口小口地吃着,还是家中的菜好,有股熟悉的味道。
待饭时过后,姜玉珂便忙不迭地要回府去。她虽心下难舍,但再待下去保不齐什么时候便露馅了。
于是便挥别哥哥和爹娘,回到马车上。
姜斯南心下怅然,一腔莫名的心绪充斥心间,临要走时斗胆对着崔肆道:“崔大人,还请善待吾妹,你若是对她不好,镇国公府她随时都能回来。”
今晨,为了彰显夫妻和睦,姜玉珂同崔肆是坐着一辆马车前来的。
此时,姜玉珂刚刚登上马车,差点被哥哥的一番话惊得掉下来。
哥哥,不愧是有冒死进谏文人风骨的人。
她毫不意外崔肆满脸冷漠,些许还会心下恼怒,又或许会无视这个小小进士的挑衅。岂料崔肆却郑重说道:“不会。”
会对她很好很好,崔肆想。对着夫人的娘家人,他承诺会好好待她。
姜斯南松了口气,目送着他们离开。
转头却看见镇国公满意的点点头:“终于有个当哥哥的样了。”
柳夫人也道:“斯南终于长大了。”
姜斯南:……
……
马车从巷道驶过,街上人声鼎沸,热闹气儿终于把姜玉珂心头的忐忑吹走稍许。
那双灵动的眸子从车帘之外掠过,眼带欣喜。在看见崔大人那张冷漠的脸,也见怪不怪了。
“崔大人,今日实在打扰了。”
姜玉珂真心实意地说道。
主位空悬,两人相对而坐。这个姿势,却将对面之人神色看得更加清楚,
姜玉珂瞧着崔大人动了动眉头,似乎有点不高兴。
“不用。”崔肆道。
姜玉珂心下了然,许是让他这位日理万机的肱股之臣做了半日戏子,心下不痛快了。她凑上去展颜一笑,宛若春日里最为娇艳的灼灼桃花:“崔大人,多谢呀。”
崔肆看着她,黝黑的眼似乎要把她整个人都装了进去:“你我之间,不必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