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2

    姜颂聿再睁眼的时候已经睡得有点懵了,一时分不清是回了国还是在非洲。

    她平躺着,盯着天花板,等待意识回笼。

    窗外依旧朦胧,不知道雨是不是停了。

    肚子咕咕叫,姜颂聿准备出去觅食。

    刚走下楼梯就听到像是石块叮当撞击的声音,一个拐弯,视野开阔了起来。

    原本空旷的大厅搭起了一张牌桌,罗奶奶和其他两个奶奶正高声讨论着刚结束的那把牌局。

    池熠手动洗着麻将,一个抬眼看到了站在拐角处的姜颂聿,他微微颔首算作打招呼。

    “小姜,你起来啦。”罗奶奶看到了她,立马又热情地迎了上来,“你今天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叫人去看看你浴室的水温。”

    姜颂聿看了一眼时间,“等下午吧,罗奶奶,我现在准备出去逛一逛。”

    “好,那你到时候来前台找我。”

    安顿好这边的事情,罗奶奶赶忙坐回了牌桌前。

    却不巧,刚出了一张牌就点了杠。

    姜颂聿心里觉得痒痒的,路过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她站在池熠右后方,隔着一段距离,微微躬身看着他的牌,就在他伸手要打出一张二万的时候,姜颂聿上前一步猛地伸手拽住了他的小臂,语气焦急,“等一下!”

    一桌的人都侧目望过来。

    包括池熠。

    他侧过头,那颗小痣就近在咫尺,酸甜的果香丝丝缕缕扑面而来。一时间,像触电一般,一阵麻酥的感觉顺着捏着牌的手指侵入心脏。

    姜颂聿点了一下放在末尾的五筒,“打这张呀。”

    她声音很轻,像雪山之巅融化的雪水。

    池熠屏气凝神收回目光,照她说的,放回手里的二万,打出五筒。

    牌局继续。

    池熠连碰几张万字牌,立着的牌仅剩下刚才没有打出去的二万。

    又轮了几圈,坐在他对面的奶奶打出了二万,姜颂聿轻点了一下他的小臂,示意他不要胡。

    温润的手指只停留了一瞬就收回,那微痒的感觉却逐渐漾开。

    只不过这一次是悄无声息的,其他几个奶奶都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牌,只有他们知道。

    终于在牌就快要被摸完的时候,池熠揭起了一张二万。

    自摸金钩钓胡了两家。

    被胡牌的两位奶奶像小孩一样撒娇,纷纷说池熠请外援作弊。

    姜颂聿立马站直身子,要远离这纷争,她拍了拍池熠的手臂,递了个眼神,无声说了句拜拜。

    然后推开挂着风铃的那扇门,快步拐向旁边的马路上,就像一只无意间闯入人类世界的小鹿一样,一转身又隐入林间。

    -

    牌局结束,池熠帮忙收拾好牌桌,回了房间。

    一楼是一间套房,不对外预定,是池熠自己的房间。

    这件民宿已经开了近四年了,一直是亏损的状态,罗奶奶好几次劝他关店,他也一直不为所动,只是每年来住上十天半个月的。

    来的时间也不固定。

    但这一次来住的最久,已经快一个月了。

    窗帘紧闭着,房间里一片昏暗。

    池熠脱下外套随手扔到沙发上,从左手边的冰箱里取出一瓶水,拧开瓶盖灌下了大半瓶。

    他一边喝水一边往窗边走去,“唰”的一下拉开久闭的窗帘,窗外依然是一片阴沉,只不过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总算是停了。

    民宿选址的时候他一眼看中了眼前这一片海域。

    没有被开发成游客区,也没有渔船靠岸,就只是大海。

    手机铃声响起,他随手将水瓶放在边几上,从口袋中取出手机接听。

    是他的经纪人方识闻打来的。

    只为两件事。

    一是他还要在柳明镇待多久。

    二是施家依然不同意把老宅给他用来做个展场地。

    挂了电话,池熠摁了摁眉心,只觉得心情如同乌云盖顶,空气逐渐稠密,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次个展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家乡江城开画展,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地点选在施家老宅也是他早就决定好的。

    而他从不轻易改变自己做的决定。

    始终如此。

    只不过施家现在的主事人施家三少,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他亲自去拜访过三次。

    一次避而不见,一次只打发了助理来见,最后一次,也就是昨天,终于见到了本尊,不过还是铩羽而归。

    池熠取出一根烟,一手拈转着打火机,迟迟没有点烟,思索了片刻,复又放下烟和打火机,拨了一通电话出去。

    没响几声,电话被接起。

    一道清冷的女声自听筒传出。

    还好。没换号码。

    “池熠?”

    那头试探地问道。

    “嗯,清之姐。”

    宋清之是他从小就在一起玩的邻居姐姐,自她十八岁出国后就渐渐没有了联系,直到昨天和施家人见面时才得知她已经回国。

    “你要在江城开个展了?”

    画展的消息只在圈子里小范围的有所传播,宋清之是一名很优秀的策展人,哪怕她才回国,凭借她的人脉知道些小道消息也是很容易的。

    “嗯。”

    “时间定了吗?”

    “四月二十八。”

    对面停顿一会儿,“地点不会是在施家的老宅吧?”

    池熠如实回答:“是的。”

    他听到宋清之轻叹一口气,“施家同意了吗?”

    “还在谈,但目前确实遇到一些问题,因为老宅确实已经时代久远,施先生很怕在开展过程中对宅子造成不可逆的损坏,所以一直没有进度。”

    “所以你打电话给我,想让我去找他谈?”

    池熠再次如实回答,“是的。”他停顿一刹,“我知道你同施先生并不相熟,但也算的上有些交情,希望你可以帮我再和他谈一谈。”

    “我们针对老宅的布展有一套方案,如果施先生愿意的话,我会再发送一份到他的邮箱。”

    “小熠。”宋清之叫了他一声,又是良久的沉默,最终轻声道:“你不用按他的规划去开你的个展。”

    这个他指的是池熠的哥哥,池望星。

    池熠捡起刚才扔在一旁的打火机,打开盖子又合上,一下又一下,迟迟没有说话。

    宋清之也不再多说,答应尽快帮他联系一下施先生,然后就草草结束了这通久违的通话。

    -

    姜颂聿刚回民宿就碰到了从餐厅出来的罗奶奶,于是让她叫了师傅去看一看浴室的水温。

    她刚冲完浪,又在回来的路上淋了雨,急需洗一个热水澡。

    师傅家就在附近,人来的很快。

    罗奶奶带人进了房间查看。

    姜颂聿披着刚从前台拿的浴巾,双手抱在胸前,斜靠在门框上。

    她好久没有冲浪了,今天只冲了一会就觉得累,浑身像被海水打了一样,感觉快要散架了。

    好在没有等太久,罗奶奶一边和姜颂聿说抱歉耽误她的时间一边从房间退了出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顿住脚步问姜颂聿有没有吃晚饭。

    姜颂聿回答还没有。

    “我们这附近的饭店关门都早,我晚上做了海鲜粥,你一会洗了澡下来喝一点吧。”

    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声。

    姜颂聿笑起来,两只眼睛像新月一般,“好呀,一会儿见,罗奶奶。”

    这会水温算是稳定,她舒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疲惫感瞬间扫去了一半。

    餐厅里的大灯亮着,罗奶奶不在,吧台上放着一个奶白色的砂锅,正冒着腾腾热气。

    姜颂聿从旁边寻了一块抹布,掀开盖子,白雾扑面而来阻挡了视线,但鲜香的粥味很快窜入鼻腔。

    不知道罗奶奶有没有吃晚饭。

    她把盖子盖了回去,找了最近的一处桌子,坐下来等。

    对面是落地窗,窗外的大海尽收眼底。

    雨停了,落日的余晖似乎是要破开层层叠叠的乌云,近处的海面上海浪卷起一道道白色水花,冲向岸边,消散在沙滩上。

    姜颂聿突然想到了坦桑尼亚的大草原。

    一样的一望无际,远处的天空被夕阳染成橙黄色,开车路过一片草丛可能就会看到几只豹子在不远处假寐。

    这样的场景她在纪录片里看过无数次,但当她终于亲眼目睹的时候,却是不同的震撼。

    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感觉。

    盛大的荒芜。无尽的虚空。

    大概就是这样。

    手机“嗡”地在实木餐桌上震动,屏幕上是姥姥的号码。

    手指在拒接键上悬停一霎,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她还是高估了姜敏的自觉度。

    依然是无休止的指责和逼问。

    姜颂聿沉默半晌开口,声音微哑听不出情绪。

    “姜敏,我妈死了,甚至我爸都觉得在一定程度上是我害死了她,记恨着我,你还这么上赶着管我,贱不贱?”

    电话那头不再说话,只能听到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就算我死在荒郊野外,也和你没关系。”

    说罢,掐断电话。

    她深吸一口气想要镇定心绪,却依然可以感受到心脏猛烈地跳动。

    忽地一声闷响,心跳的更厉害了。

    姜颂聿警惕地看向传出声音的位置,那里有一道紧闭的门。

    她抓紧桌边站起身准备前去查看的时候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池熠从里面走了出来,原本冷峻的脸上多出两分局促。

    “抱歉。”

    他来仓库里找东西,一开始不知道外面有人,等听到姜颂聿说那些话时又觉得不方便出来,于是想等人走了他再出来比较好,没想到一旁货架上的纸箱没放稳,一个跟头栽了下来,出卖了他。

    一瞬间,池熠捕捉到她又换上了那副灵动明媚的模样,似乎刚才说出那些伤人三分伤己五分的话的人不是她。

    “没事。”她笑着说:“我在等罗奶奶一起喝粥。”

    “她应该已经吃过晚饭了,你不用等她的。”

    “那你要吃吗?我刚才看了一下,还有很多的。”她倒反客为主起来。

    池熠晃了晃拎在手上的画架,“不用了,我还有事。”

    姜颂聿闻言点点头,也不再多问。

    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老板的池熠,把画架立在一旁,说了一句稍等后转进吧台里,洗了手,取出一只小碗,盛出满满一碗。

    罗奶奶这个时候回来了,亲切地问他们粥是不是有些凉了。

    姜颂聿摇头,又问她有没有吃。

    罗奶奶答自己已经吃过了,然后拿出一个汤勺冲洗干净递给了池熠。

    池熠将粥端到姜颂聿面前,她接过汤勺,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笑着道了声谢谢。

    场景是温馨的。但还是割不断在心中无限绵延的冷冽。

    “你看过雨停后的大海吗?”

    问出口的下一秒池熠就后悔了,他不是一个主动的人,但是刚才看到那双像小鹿一样灵澈的眼睛蒙着一层阴翳,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罗奶奶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游荡着,嘴角逐渐扬起。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池熠。

    民宿刚开业的时候镇子里许多年轻姑娘都慕名而来围观池熠,但他几乎昼伏夜出,没怎么露过面,慢慢的大家就没了耐心。

    只有一个姑娘,是真的动了心,想了各种办法,就为了见他一面。

    好不容易遇上了一次,女孩开门见山的告了白,直接问他可以不可以试着交往。谁知道池熠只是停下脚步,留了一句“抱歉,不可以”后就转身走了。

    礼貌,但是冷漠。

    从这以后,再也没有姑娘来过店里。

    姜颂聿愣了两秒,转而摇头。

    她瞄了一眼窗外,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太阳已经破开乌云准备跃入海里了。

    “现在去看吗?”她紧接着问了一句。

    池熠再一次遵从第一反应做出了回答。

    他说,“好。”

    姜颂聿站起身和罗奶奶说了一声抱歉,海鲜粥可能要晚一点再喝了,然后就和池熠并肩往外走去。

    原本阴沉的天此刻被落日余晖晕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

    乌云退出舞台,只剩下一朵朵像巨型棉花糖的白云缀在海平线上。

    海的西面是一片连绵的山,太阳正渐渐往山里沉去。

    姜颂聿起先是满脸的兴奋,而后渐渐安静,只是认真的看着眼前的景色。

    夕阳在她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分界线,盛满橙色的眼睛和紧抿的嘴角。

    她喃喃道:“太阳就要下山了。”

    池熠突然转身走了,姜颂聿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将目光投向海面,不愿错过一分一秒。

    忽然,池熠骑着一辆蓝色的电动车停在她面前,“上车。”

    几乎是没有犹豫,姜颂聿坐上电动车后座,又往后靠了靠。

    “坐好了吗?”

    “嗯。”

    然后是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还有一寸一寸往下沉却离她越来越近的太阳。

    她突然反应过来池熠这是在带她追日落。

    车速不算快,姜颂聿张开双臂将扑面而来的海风尽数揽进怀里。

    原本灿烂的橙色逐渐分层,把远处的深山镀一层黄金。

    太阳已经完全落进两座山头之间,池熠逐渐提速,风将他的衣服吹鼓,一层遗留的浅金色铺在他的后背,像一场小型的晚霞。

    蓝调时刻如约而至,静谧的蓝色布满天空,橙色的霞光与蓝色共存于一片天域,海面复制粘贴着天空的景色,泛着金色的涟漪。

    海水冰凉,落日滚烫。

    池熠单脚撑在地上,刹停。

    两个人往离海更近的地方走去,深一脚浅一脚,沙滩上留下两行一大一小的脚印。

    走着走着,姜颂聿突然跑了起来,她张开手臂,迎接着更温柔的海风。

    海浪卷着浪花上岸,她就一前一后地追着浪花。

    倏然回头,看到池熠双手抄袋站在原地,一身干净的白衣黑裤,在一片昏黄里有种立如芝兰玉树之感。

    她伸手招了一招,笑说:“池老板,快过来。”

    待池熠走近后,躬腰双手一扬,将海水泼在他身上,然后转身跑走。

    等她跑出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池熠笑的无奈,似乎是料到她会这样做。见她停了下来,也立马弯了腰去舀水。

    姜颂聿瞅准空档,又扬了一手的海水过来。

    这一泼几乎浇湿了池熠大半个背部,原本宽松的上衣,此刻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线条流畅的身形。

    他直起身来去追又往前逃跑的姜颂聿。

    跑在前面的姜颂聿自觉甩开了池熠一段距离,准备再回身偷袭他,却猛地撞上了刚追过来的人。

    她抬眼,对上了池熠的视线。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松柏森然的冷香。

    足足五秒钟,池熠没有挪开眼神。

    姜颂聿低下头,笑了起来,很快又抬头对上他疑问的眼神。

    “池老板,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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