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转眼五六日过去。自那天宋微尘发怒、下令禁足二小姐后,府里闲言碎语便消停不少,又接二连三下雨,各人都在各屋里,过的倒也安静。
但观家这边几乎吵翻了天。小公子为娶宋家那个赝品,在府中大闹,夫人心悸还未痊愈,又病歪在床上,老爷教训了几次,偏他性子犟似驴,打不服,思来想去,到底认了这口气。一则,缓缓家里火气,二则,当日在宋府退亲,听那四姑娘说“于人,当有过中求无过,不当无过中求有过”,觉得有些主见,料想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胜二房那尖酸媳妇不是一星半点。他起了欣赏之心,但做老子的,威严不可失,遂提出要观林从此用心读书,赴约春闱。二人达成一致不提。
观林又来攻略亲妈。
观夫人躺在床上,把脸朝里面,不肯见他。
见状,观林当即跪下,“母亲,林儿来给您请安了。”
对方没反应。
他继续道:“母亲,母亲——您是阖府林儿最亲近的人,此番都是我的错,叫您伤心了。”
这时,观夫人才眉心微动。
“——只是,先前生辰宴上,族中亲眷都知晓了观宋两家议亲的事,如今突然反悔,定生许多非议。林儿不忍见您受闲气。”
观夫人明白这是借口,冷着声道:“由他们说去,总好过于被骗婚。”
闻言,观林没反驳,膝行到榻边,动情地说:“儿不在乎她嫡庶真假,况宋家是承认她的。”
“你不在意可以,观家不行!!”观夫人一骨碌爬坐起来。
“究竟是观家不行,还是您不行?”观林也气愤了,声音里满是苦恼:“您想我娶宋二姑娘,不接受四姑娘,只是为了嫡女讲出去好听,我高不高兴、喜不喜欢都不重要对吧?难道日子不是我过?还是说,我的日子是为了过给别人看?”
“别跟我提这些!”观夫人叱责,“你要不是观家公子,没钱没地位,凭什么娶人家官小姐?”
观林沉默了。
半晌,观夫人意识到言语过重,委婉劝起来,嗓音很温和:“林儿,你从小锦玉堆里长大,人人都捧着、迎着,对你有求必应,不敢拘束;你没吃过苦,所以事事想的简单。之前你弃嫡择庶,母亲虽为难,但也答应了不是?现是她宋子衍出身不检点、品行不端,我怎能容忍这样的女子让你受人诟病?人言可畏!听话,忘了她,将来再选一门能让你终身受益的亲事。”
“不,我不要旁人,”观林急了,“衍儿并非轻浮之人,那些事与她不相干……”
观夫人见他如此,气得不行,命人赶将出去,观林不走,只一味跪在院里恳求。外面风雨生猛,观夫人硬着心肠不问,又怒又急之际,身边嬷嬷捎来一封宋家书信。她看了,于屋中踱半天,听窗外雷鸣滚滚,终是开了门。
“她到底有什么好?让你死心塌地,非她不娶!”观夫人撑着伞怒问。
观林自雨中抬起头,“她哪里都好。我对她……一见钟情。”
“哼,我看是那张脸勾得你色迷心窍。”
“好看的容貌很多,唯独四姑娘是我千万人中一眼相中的。”观林带了点哭腔求道:“母亲,林儿长大了,您就由我做次主吧。”话落,伏身磕头。
观夫人悲悯注视他,“你只是看着长大了。——世上没有一直如愿的命,执意强求,最后也许两手空空。”
观林摇头:“我不想今后,林儿只知,感情很珍贵,不是谁都能给。”
话已至此,只得松口。
*
宋府。
宋子衍每日捧着那信苦等,第八天,终于有了消息——观家似乎允意,要上门相谈。对此,她虽不明就里,梳妆时却不觉戴上了那支金簪。
客堂上,宋微尘和桂翠芳先好言赔了番罪,而观夫人态度也算亲切,说:“出了那档子事,本欲作罢的,但我这混小子坚持。欸,算了,都是儿女孽债,咱们当爹妈的不得不操心。”
宋氏夫妇刚点头应承,不料她下一句提出要纳妾。
闻言,宋子衍一下子全身都冷了,观林直接站起质问,宋微尘更是拂袖道:“我宋门诗礼簪缨之族,姑娘从来只有高嫁的道理,如何与人为妾,传出去岂不叫人笑坏大牙?”
观老爷避开眼神不吱声,却是桂翠芳接道:“老爷休怒,且先听听,到底甚么说法。”
观夫人便看向宋子衍,道:“你虽为四姑娘,可毕竟只是名义上,又是那样的出身,若立为正室,外头闲言蜚语,怕难以消停。但我知你性子良善,通情达理,是个好孩子,林儿又一片痴心,两家也素有旧谊,我与他爹断然做不出棒打鸳鸯的事。故取个折中之策,以贵妾之礼迎接入门,不过正室应有的体面和礼数,保证许你分毫不差。”说着,顿了下,转而嗓音变柔和:“听着是有些许委屈,但进了门,就是一家人,我定善待于你,这一点尽可放心。”
一番话讲出,厅中针落可闻。
观夫人丝毫不难堪,她清楚宋子衍在宋家根本不被待见,什么视如己出,嘴上好听罢了,但到底打了人脸面,于是更温和道:“今日外头风光不错,让林儿随你去园内走走,也权当散散心。姑娘家,婚姻大事,不可草率,须认真思虑。若愿应下呢,方才所言,宋观两家可当面立据为誓,若不愿意,也无妨,我们彼此互不耽搁。”
……
园中,花灼叶茂晴丝袅袅,宋子衍曝晒在日光下,身心泛凉。纳妾,姨娘就因为是妾,在府中处处低人一等,如今要她也走这条道,做梦!
旁侧观林看她丧魂落魄的样子,十分焦心,拽住衣袖解释:“衍儿,你且信我,我真不知母亲会提出这种过分要求。”
宋子衍没说话,安静看着他,眼里尽是失望。观林耐不住这般无声责怪,转身要再去求观夫人,却被她阻止,“不用,你做的够多了。我并不怪你,一切本就因我而起。”虽如此说,鼻子还是泛上酸涩。
“对不起,我——”观林第一次在女人面前不知所措,他内疚得喘不上气。
见状,宋子衍岔开话:“听说你淋雨病了?”
“好了,”他声音微微颤抖:“见到你就什么都好了。”
宋子衍笑了下,然后沉默好一阵,才道:“你嫌弃我吗?”
“我为何嫌弃你?你也不曾嫌弃过我啊。”
这话乍听奇怪,然宋子衍明白。京中都传观家小公子是个二世祖,不好读书亦不事生产,整日光到处厮混,无所作为。可依她之见,观林才情甚好,只是志趣不在经济仕途上。但这些与她已不再相干了,遂道:“缘分使然,强求不得。你当时要是倾心二姑娘就好了。”
听言,观林定睛注视她,突然道:“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在青江畔。”
“什么?”宋子衍眸中满是不可置信,跟着思绪跳回到三年前。
春社日的江堤,游人是摩肩接踵密不透风。人流中,宋子衍与姨娘走散,又被恶意推搡,踉跄站不住脚跌在地上,抬头见乌泱泱都是人,吓得号啕大哭。却在这时,有只手劈开人潮朝她递过来。
“小妹妹,别哭。”
嗓音清越,袖衫上有草木香气,混着雨天潮湿的土味。
此人便是观林。
那天他一直牢牢牵着她,说怕她走丢,甚至在宋家奴仆寻来,要离去时,还温柔笑问:“小妹妹,我可以走了吗?”
观林一笑,左眉头那条疤也跟着笑,宛若一枝嫩芽抽条,在桃红柳绿时节、濛濛细雨催发下,蜿蜒攀爬到宋子衍心间。
“你——”她呆愣开口。
“第一次来府上,我就认出了你,”观林打断道:“当时我并不情愿结亲,但若对方是你,我心允之。后来一起相处,越发觉得你真美好,那日在我家宴上,你说‘人心之纯净,远胜外饰之华美’,我听了很触动,便是慕容也赞你不以尘世目光看人,比旁的世家小姐通透。你这么好,母亲却再三侮辱,这件事是我对不住。衍儿,我会再想办法,我决不会让你做妾。”
“这些话,可当真?”宋子衍静默半晌,仍不敢相信,语气都颤抖。
观林忙举手起誓:“天地为证,日月可鉴。”
“可我嫁于你,你又如何护我?”她再问,这回眼里涌出许多不忍。
观林明白她忧心什么,道:“我会认真读书,赴举求仕,待功成之日有了能力,必能护你周全。——其实我并不喜欢做官,你看名利场上,有几个是得善终。一直以来,我所倾慕的是行走江湖、游览天下的侠客,但我不能放弃你,所以……今后看,能否任个勘舆疏水的官职,也算不枉今日一番心愿。”
他忘我地说着,忽瞥见宋子衍眉越蹙越深,不由汕笑:“我确实没大志向,家业有两个兄长在,无须我多干涉,这辈子只想担风袖月,赏遍天下胜迹。衍儿,你可愿与我同行?”
“同行?”宋子衍不解,“女子如何能在外抛头露面?”
“谁说女人必须守在家里?”观林反问。
“女人也可以跋山涉水,策马奔腾,甚至桀骜不驯,她们跟男人一样,能撑起半边天。慕容不就是独自经营天香楼?衍儿,你一直在府里,见的多是深宅后院姬妾之争,殊不知外面的天地大着呢。外面女人也不一定全信奉三从四德,很多人都勇于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
听言,宋子衍心跳如爆竹勃发,砰砰砰不停,振聋发聩。更广大的天地,女子的天地,她的天地,宋子衍恍若进入美妙梦境,万分憧憬着,欣喜挽上观林的手。
肌肤相触的一瞬,二人皆怔了下,而后四目相对,情意流转,宋子衍脸上起了一道薄薄红云。
观林见她如此可爱,被半包裹的手背倏然发麻,情不自禁靠近,小心俯就,在白皙额头蜻蜓点水落下一吻。
风过耳畔,空气都是馨甜的,但遥遥水廊上,两人倚在一块的倩影宋灵均尽数望在眼里,心头怒火绞戾,袖中拳头咯吱作响。近身伺候的福生头皮绷紧,直觉公子火气要冒十几丈了。
欸,作孽!
作者有话说:说下人物年龄设定,女主及笄15,子文子云16,观林18,男主21
这一章写得很纠结,也不满意,但我不知道怎么改。理智告诉我不是男女主互动要推快进程,可我还是拖沓了。主要觉得观林很重要,他是子衍青涩但不现实的初恋,在这阶段两人思想要体现少男少女的稚嫩,同时观林也是子衍和男主相爱相杀的起点,所以下意识想把他写稍微饱满点,而不是大纲中扁平的角色,,,下一章,男女主拉扯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