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看官,走过路过,都来瞧瞧!说书人捋了捋他的羊角胡,手上折扇一合,在桌案上敲敲打打。
茶楼酒肆纷纷处,谈笑喧嚣沸四方。
“快去快去,这可是大都出了名的讲古仙。再不去占座,前排位置就没了!”客人的喧嚣声此起彼伏,如潮水一般,只言片语,刚腾空而起,又被淹没。
茶烟袅袅绕楼阁,宾客攘攘聚一堂。
接着上回道:“如今的大汉,可是风云诡谲,恰似那拉满的硬弓,弦都快绷断喽!”
先生话音刚落,大堂愣愣地静了片刻。
“外戚专权,狐假虎威,权势熏天,在朝堂上进进出出,威风八面。私底下呢,暗流翻涌,指不定啥时候就掀起惊涛骇浪。”
说书人语气激荡,眉飞色舞,一个人、一张嘴,就能翻起千涛骇浪,演绎千军万马。
“还有那北疆,哎,北疆。那铁骑仿若夺命的恶煞,裹挟着滚滚黄沙,“轰隆隆”一路奔来。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村落瞬化为残垣断壁,百姓们流离失所,哭声震天,就是惊的天上的神明,也落泪。”
说书人说得左摇右晃、前俯后仰的,甚是陶醉。纸扇在手里开开合合,扇着清风,清风打着旋儿,微微浮动他那羊角胡。
“旧人不往,新人不来。闻风楼主陈芊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儿,女扮男装,临危受命,得了皇上密令,悄然入局。行舟策马,不远万程艰险,来到这闻风楼。往后那闻风楼,必定是个好去处,多少朝堂秘辛、风云暗事,都得从那儿透出来。”
啪!醒木一拍。
“至于往后朝局咋变,咱且擎等着瞧!”
坐下客官皆噤声。没了言语的大堂,唯有说书先生的话语在神游,这话语飘飘悠悠落入杯中,被先生一口饮下。
角色满天兮,秋色尽;北塞燕脂兮,凝夜紫。
远处,歌女的声音忽远忽近,夜色浓重,如墨滴落在湖中。湖中小舟一叶,静静荡在水中。
陈芊倚在船头,赏着夜月。
闻风楼前任楼主袁温在裴州遇刺,彼时楼内六神无主。陈芊收到皇帝密令,前去调查此事并接任楼主一职。闻风楼表里是远近闻名的酒楼,内里是天子耳目,她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行至此地。
玄色锦衣似是沾上了夜露,重重的压在心上。
忽闻岸上有歌女歌声,倾耳听了片刻,越发觉得这月色宜人,便抓起酒盏,小酌起来。
窗舱窸窣作响,一位少年撩起黑漆竹帘,探出身来。少年刚刚成人,穿着一件玄色绣云纹的窄身锦衣,外罩玄色披风。眉眼端正,又似笑非笑,似乎有些阴柔稚嫩。
“阿姊,这月色甚好。”陈泽凭栏踏上船头。
月色盈盈,陈泽的目光落在眼前那把酒独酌的少女身上。
少女身着玄色锦衣,金色丝线的云头纹路整齐绣在身上,月光倾落,柔和了身体的轮廓。
陈泽望着女子清秀的面容,眉黛含烟,缱绻朦胧,风姿难忘。
明明身为女子,换上男子的装扮后,那模样竟也叫人难辨雄雌。
陈泽虽说不能从陈芊的表情探知心绪,但看其动作,便觉着这月色越发皎洁剔透起来了。
“在外不可称我为阿姊。”陈芊道。
陈泽颔首,顺势倚靠在陈芊身旁。陈芊拿出玉笛,和着歌声小调,轻轻吹着,阵阵笛声飘逸而出。芊芊玉手按着笛孔,动如清风、润若泽雨。
歌声断断续续,歌声与笛声合为一处,神游在湖面之上,仿佛有千年之久。
“父兮母兮,道里悠长。
呜呼哀哉兮,忧心伤。
高山峨峨兮,河水泱泱。”
突然,一阵鸟叫,好像迸溅的火星,洒满了山野。
一个人影出现在船头。此人身着月白色素面细葛布衣衫,头发用羊脂玉的簪子松松地挽着,几缕头发顺着肩落了下来。来者是简十初,陈芊的贴身仆从。
“楼主,裴州密探来报,行刺密情,佛头传讯。佛在王府。”
“阿芊,发生了什么佛啊、王啊的事?”陈泽挤了过来,问道。
陈芊放下酒盏,并未理会,星眸微启,抬眸间吩咐道:“天明停船,裴州靠岸,前去知会一声。”
“是,属下这就去办。”
望舒西垂,金乌东升,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胧,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
夜雾仍未消散,还有些许沉沉地压在河面上,岸边有火把高燃,噼里啪啦地驱散着黑暗,火光随风跳跃,映得岸上人影绰绰。
粼粼波光不时晃过,给往来的身影镀上一层诡谲的亮色。
一艘乌篷船悄然靠岸,船头刚触及石埠,岸上便有几人快步迎上,行动间衣袂簌簌作响。
陈芊立在船头,身形隐在阴影里,还没来得及打量周遭,就听见一声利落的高喊:“王氏恭迎!”
嗓音清亮,正是王府小厮。
这小厮身着一袭藏青色短打,腰间束带紧扎,头发束得规整,干练之气扑面而来,几步上前稳稳扶住船舷,引着陈芊下船。
陈芊跟在小厮身后,脚下的青石板路寒意沁人,她微微蹙眉。
行路半晌,脚步渐歇,陈芊抬眸,巍峨的王府大门已在眼前。
日光穿透晨雾,给朱红门扉笼上一层薄纱仿若隐在云霭间的琼楼,透着森严贵气。
一位小姐亭亭玉立在门口,仿若破晓时独绽的绮丽花枝。酒红色百褶裙,外罩玄色锦袍,料子上乘,绣纹暗隐,于端庄中平添几分洒脱随性。
她手中一柄纸扇,微微半掩面容,只露出眉眼,恰似藏在云山雾罩后的绝美画卷,笑意盈盈间,眸中藏星,睫羽轻颤。
晨露未消,火光跳动,在她身上投下斑驳映像,朦朦胧胧。
“小女子王氏再次恭候公子多时。请公子随我来。”声音婉转,如黄莺出谷,她轻移莲步,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芊微微颔首,抬脚跟了上去。
小姐并未过多言语,霎时便将陈芊引致席间,陈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寻个清净角落,周遭便“呼啦”一下围上来好些人。
众人满脸堆笑,眼里却藏着打量与算计,你一言我一语,寒暄声就此起彼伏炸开。
“哟,这就是陈家公子吧?瞧着这般年轻,模样生得俊俏不说,行事手段更是一绝,早听闻陈家公子年少有为,往后定是要干出一番大事业的!”一人扯着嗓子,话说得极为热络,谄媚劲儿都快溢出眼眶了。
旁边的人不甘示弱,赶忙接上话茬:“就是就是,听闻当年您初入学宫就夺得桂冠。学宫里的各个先生都对您赞不绝口。这般学识,同龄人里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陈芊嘴角噙着礼貌的笑意,心里却烦得要命。这些夸赞听在耳里,虚浮得毫无分量,不过是场面上的漂亮话,背后指不定揣着什么心思。应付几句吧,他们越发来劲;不搭理吧,又怕落人口实。只盼这场无聊的寒暄能速速结束,好让自己耳根子清静清静。
“公子,找你半天了。”
多亏陈泽及时赶到。将他从这名利场里拽了出来。
陈芊坐回席上,独自酌着甜酒,看看熙熙攘攘的人的流动,静静安享着偷得的半日清闲,心里阴霾渐渐消散。
甜酒清澈微粉,在青玉的酒盅里微微晃动,阳光揉碎在其中,似给甜酒渡上了一层金珀。陈芊一点点的喝着,这王府用花草自酿的甜酒,度数不高却容易上头。陈芊喝着喝着,脸上就染上了酒色。
几个富家女子见得陈芊微醉,又见得陈芊眉目舒朗,端正可亲,酒气阵阵,星眸又透着些许妩媚,跟别的男子不同,别有一番风味。又见今日陈芊身着着玄色锦衣,简明大方,袖口与衣角有烫金云锦和海浪的纹路,金明灿灿,一根玄色的腰带紧紧的环这腰身,体现出身段,但丝毫无女子的妩媚动人,腰间悬着的玉佩更显现出来了陈府嫡子的气概与风韵。
她们定觉自己眼光不错。于是就见势围了上来,一个身着紫萝藤色笑傲的姑娘斜了过来,掩着小扇,打趣道:''公子身上的玉佩甚是好看,温润如君子,不知公子能否给我瞧瞧。''
陈芊一惊,酒醒大半,心中有些慌乱但又微微窃喜。可惜自己是个女儿身,不然看着这满眼春色,妖男媛女,恐怕自己...
她故作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想把身周围扰人的女子都赶走。“真是的这时陈泽却不见了。”
围着她的众人见陈芊对小家碧玉型的女子不感兴趣。于是另一个着红衫的女子就凑了过来从陈芊背后探出头,贴着耳朵细细的说:''公子别恼,刚刚小妹惹公子生气了,做姐姐的给你陪个不是,至于赔礼…公子可愿随我到厢房来~''
陈芊家风极其严格,从小到大都没有人会给她这样的冲击。一下子被调戏一波,还是被一群女子调戏一波。顿时陈芊的脑子有点宕机了,愣愣的,不知道做什么好,脸颊上的红霞不知是酒色上头还是害羞情怯。
陈芊觉得燥热感涌上心头,突然嫌弃起这王府的酒跟王家一样。她有些随意的用手撑了一下下巴,半歪在前面的小桌上,微微侧了侧头,一抬眸边看到了那女孩笑嘻嘻的眼眸,透过围着她的重重人群,向她看来。
纸扇半掩,少女巧笑倩兮,盛满笑意的眉目越出纸扇,冬日暖阳之下,如画清淡水润,但又惹人情意迷乱。
陈芊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女孩微微乱了神,跟她想的内院深闺的姐妹们不同,她的笑大方清澈,像冬天的太阳,明媚但没有温度,让人偏像蛾子,不断的接近火光。
是那位刚刚引她上座的姑娘。
可能是感受到了目光,她微微抬眸,招呼了一句:“陈小侯爷,您也想跟我玩斗草?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赌珠玑满斗。小侯爷我想要你腰间的玉牌,上面的玉兽真好看。”她说着,一副胜劵在握的样子,陈芊看了眼她身边散落的玉牌珠宝,小桌都盛不下,溢到了地上。
金陵王,金陵王。王家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家中嫡女女官出身,后因惊才绝艳,被封贵妃。其父又是当朝宠臣,其母是运河盐商之女。富可敌国,皇亲国戚,可谓之也。
相传,王家每年的家宴,众人必登临紫金山,祭拜先祖,酬宾谢客。上山时,家中女眷木屐底下镶有暗匣,放珠玉于其中。登山时,珠玉滚动,琳琳作响,时不时有珠玉滚落出来,引得跟随其后的百姓侍从争相抢夺。待到山顶设宴,当酒过三巡之际,家仆于稍高处逆风方向散发金箔,金箔乘风而起,脂粉微粘金粉,好不旖旎奢靡。
她细细看着对面的女子。好像是王家的大小姐,她听见周围的人是这么称呼她的。
原来那个美人,竟然是传闻中王府的疯子大小姐王璐。
“陈小侯爷,您也想跟我玩斗草?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赌珠玑满斗。小侯爷我想要你腰间的玉牌,上面的玉兽真好看。”王璐得意洋洋的说着,一副胜劵在握的样子。盯着她愣愣的表情,觉得又可爱又好笑,她执着的又问了一遍 ,希望小侯爷能赏个脸。
人潮散的干干净净了,终于,陈芊能仔细的看着这个美人了,看这衣着打扮,酒红色散花百褶裙,肩披玄色翠烟锦袍上金粉片片,众人相拥,但都是些女眷,也有男子远远的以玩味的目光瞧着她。
明目上,人人似乎都喜欢她欢迎她。不知为何会被人传成疯子呢?
光是看着她,就能看见一整个花园。有梅的冷冽又有牡丹的张扬富贵,究竟是何等姿色,陈芊有些挪不开眼。
“眼都直了,小侯爷在看什么好东西呢,指给我也看看?”王璐存心调戏。
不知是看着美人又如喝了二两酒,陈芊只觉得自己晕乎乎的。对于王璐的邀约竟然没反应过来,不知如何斟酌语句。
王璐见其对自己的两次相邀无动于衷,小侯爷的席位又只在自己的席位的对面于是干脆就从座位上提裙而起,迈着小步朝陈芊走来。
这宴席设于冬日,已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时节。陈芊惊奇的发现那位相邀斗草的小姐,竟未穿鞋,玉足在翠色的裙摆下若隐若现。
陈芊叹,这小姐果真是个疯子。
王璐也叹,陈府的嫡子,莫不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