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在往哪处看呢？”王璐笑着问道，“说好和我一起玩斗草呢。来，给公子上酒！”

    酒水盈盈，杯中似有晶石在晃动。陈芊定睛一看，竟是一个水晶做的佛头。水晶佛头浸泡在酒水里，光线折射间，隐隐约约能看见水晶佛头背后刻着字——竟是“王”字。

    陈芊大惊，不知为何，看着王璐笑眯眯的双眼，越发觉得寒冷刺骨。

    “佛头传讯。佛在王府。”陈芊又想起了那道密报。

    “公子，我回来了。”

    回来之际，陈泽看见有位女子与陈芊挨得非常之近，不由得又把陈芊拉了回去。

    陈泽与陈芊耳语道：“刚刚我听到邻座官员悄声提及，漕运贪腐似与外戚勾结、中饱私囊，导致南方粮草入京延误，京城粮价飞升。我当时佯装醉酒凑近，记下关键人名与细节……”

    陈芊弯唇轻笑，像是困于棋局的棋手，认下这棘手荒唐的局面。

    楼主在裴州遇害，裴州又正好发生漕运贪腐之事；裴州的漕运由王家负责，在王府宴会上，却又正好出现带有密报的佛头。

    陈芊不信王家和楼主遇害之事毫无关系，说不定漕运贪腐也有他们染指。可天下哪有这般巧合之事，莫非有人刻意为之？

    此时，宴会已近尾声，华灯渐黯，摇曳的烛光在宾客们杯底晃出最后几圈光影，宣告这场盛宴即将结束。

    桌上珍馐失了热气，残羹冷炙散落，酒也从满杯倾至浅酌。

    王璐、陈芊、陈泽正围在一起，突然，暗处有人突袭，利刃直刺陈泽，多亏陈芊机警，瞬间挡在他身前。玄色锦衣被划破，虽看不出血色，但臂膀上的一片已然被浸湿。

    “阿芊！”陈泽惊呼。

    王璐眉间一紧，拔下头上的珠钗就要向刺客刺去，不料扑了个空，险些摔在地上。珠钗乱颤，青丝凌乱。

    简十初也正好赶到，拔剑控制住了刺客。好在王府侍卫已经把此处围住，局面暂且得到了控制。

    “来人，带陈公子下去包扎伤口。”王璐说道。

    王璐喘着气，胸脯剧烈起伏，平复片刻后，看向刺客，寒声问道：“说！谁派你来的？”

    刺客只是冷哼，别过头去，牙缝里挤出一句咒骂。

    王璐柳眉倒竖，刚要发作，余光瞥见受伤的陈芊，又强行咽下怒火。

    她莲步轻移至陈芊身前，亲手扶着她，柔声道：“公子你且宽心，今日是王府守卫不周，我定会全力缉拿幕后黑手，必给你一个交代。”

    说罢，轻轻握住陈芊的双手，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简十初押着犯人沉声道：“公子此人不如交给我亲自审问。”随后转头看向陈芊，等待她指令。

    “不必，交给王小姐便好，相信王小姐会为我们做主的。”陈芊将手抽回，看向王璐，双目交汇。

    众人渐渐散了，留下几人收拾残局，简十初剑入鞘中，询问陈芊道。

    “公子为何不让我亲自去查？”

    “闻风式微，我们人手不够，况且若是刺客王府派来，大可不必如此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张旗鼓。”

    “你可私底下去查，不要被王府人发现。”

    陈芊吩咐道。

    “是，属下明白。”简十初应声答道。

    又是一夜月明，又是星尘满天。陈泽已为陈芊包扎好伤口，只等王璐到来。

    王璐款款而来，身后的仆从朝他俩面前扔了一个人，像是布袋一样，重重摔在他们面前。

    “不是今日行刺之人，而是另一位。看来今日请二位请对了，二位可为王府增添了不少趣事。”

    她伸出足尖，在那布袋上踹了踹。那人冷冷的，没有本分声响。

    这只‘老鼠’趁我不注意，在你的酒水里下毒；这佛头，是从那名刺客身上摸出来的，想必人和物，二位都认识吧。

    这个人，就当做是给你们的礼物，关乎裴州之事。

    今日请两位贵宾好好在这儿休息，小女先下去了，今日也不早了。”

    没给二人说话的机会，王璐门一关，人就走了，风风火火的。

    简十初翻窗而入，如同月影，汇报他探查到的情报：“楼主，今日宴会上的刺客并非楼内人，也并非王府之人，身份不知，是随广川王的同僚一起来的。”

    他看了看地上的人，接着熟练地试探那人的鼻息，“看来人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十初拉了拉那人的面皮，没有易容的痕迹，接着把他的舌关撬开，拉出舌头，果然，舌底有巽部的纹身。

    人确实是认识的，闻风楼的巽部首座蒋弦。此人原是原楼主座下亲信，专门负责密保传递。

    “看来果然是蒋弦。”

    十初在他身上搜了搜，找到了匕首兵刃，与楼主脖颈上的伤口吻合。不过，这个兵器甚是特别，兵刃底部印有花纹。

    “楼主，发现了这个。”

    陈芊看了看，确实不熟悉这样的纹路。

    “查。”

    “是，楼主。”简十初像一只白鸽，消失在夜色之中。

    “姐，这个刺客和早上那位不一样啊，他又是谁？”陈泽皱着眉头，一脸疑惑地看向地上躺着的人，眼中满是不解。

    “闻风楼的巽部首座蒋弦。”陈芊目光深深，盯着那刺客，轻声说道。

    “为何不是替罪羊？”陈泽凑近些，压低声音，心底仍存着疑虑。

    “王小姐好心抓住的，应该不是。”陈芊微微摇头，若有所思地回应着。

    “姐，为何信她？说不定，就是她指派的刺客来毒害我们的，宴会上的那名刺客，也说不定是她指派的。”

    陈泽瞪大了眼睛，语气中透着不甘，实在不明白姐姐与她明明是初次见面，为何如此信任那个王家大小姐。

    “宴会上的那名刺客不好说，但起码我们找到了蒋弦。我觉得应该不是她指示的，不然我们萍水相逢，何必杀了刺客还卖我们人情？她直接暗地里处了便好。”陈芊解释着。

    陈泽听了，微微颔首，觉得姐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可心里那点疑虑仍未完全消散。

    “哦对了，你上午说道漕运之事。方才是否能感觉到何处不妥当？”陈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关切问道。

    “似乎是觉得回席之后总有人在看着自己。”陈泽手托着下巴，仔细思索着，回忆起席间那若有若无的视线，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也可能是因漕运之事被人盯上了。做事还是小心为妙。不过此事还是疑点重重，当务之急是重振闻风楼。”

    陈芊眉头微皱，不过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得先让闻风楼恢复往日的声势。

    看着阿姊手臂上那道伤口很深，还渗着血，陈泽心里一阵自责，暗暗想着，如不是自己多管闲事，何故因自己让阿姊受伤？

    他嘴唇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似乎看出了他的自责，陈芊微微一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他。

    晚风瑟瑟，侵蚀着人的脊骨，每一次呼吸仿佛都能吞下寒意。此地不宜久留，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随即陈芊说道：

    “既然行刺楼主的刺客已被抓住，继续查今日行刺陈泽的刺客的身份。吾等速速回楼。”

    “是。”陈泽、简十初齐声说道。

    披星戴月，陈芊等人终于来到大都闻风楼。

    月光之下，琉璃瓦闪烁生辉。弦乐声里，舞娘身姿婀娜曼妙。

    远远的就听见说书人与茶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讲古仙，讲古仙，为何你说大都能比得上天上的琼瑶？”

    闻风楼说书人，捏了捏他的山羊胡，靠着椅背往后仰一仰。

    “这人间的灯火之所以说能比得过天上的星子，就是因为那烟火气增了姿色。 ”

    闻风楼甚是热闹。市井之人可于大厅就座，达官显贵能登楼眺望，文人墨客共饮于佳月之下，乐师舞者亦能竞相展现技艺。

    可此时陈芊却眉头微蹙。

    闻风楼内，各司其职，但又协作。宛如精密机括，协同运转，共襄大事。

    巽部首座出现问题，巽部必定需要整改，说不定还有别的间隙潜伏在楼内。

    如今群龙无首已有些时日，整顿迫在眉睫。

    “简十初，现任命你为巽部首座，半日之内。我需要楼内所有人的资料。”

    “是。”简十初飞快退下。

    夜空中，月亮昏晕，星光稀疏，整个大地似乎都沉睡过去了。

    陈芊走向露台，凭栏远望，远处群山隐约，褶皱层层叠叠。万家灯火在此处安眠。

    看了一宿的公务文书。陈芊的脑子发胀的厉害，光是部分十初整理出来的资料就看到触目惊心。

    前任楼主突遭刺杀，楼内瞬间陷入了无尽的混沌无边。人心惶惶如惊弓之鸟，流言蜚语在每一处角落肆意蔓延，成员们各怀心思，有的早已被暗中收买，沦为他人眼线，偷偷将楼内机密泄露出去；有的则消极怠工，整日唉声叹气，觉得闻风楼大势已去，没了奔头。

    清晨，陈谦召集了楼内重部首领和楼内在编人员谈话。

    闻风楼内，各司其职，部部皆有非凡之能，宛如精密机括，协同运转，共襄大事。

    乾部者皆为精锐骁勇是楼中御敌的中流砥柱。

    坤部众人精擅易容，常于无声处，悄然探得敌方隐秘。

    巽部身负机要，机敏过人，专司传递消息之务。

    三部之下，人才无数，如今来的人竟然寥寥无几。

    目前只有巽部首座简十初。乾部首座、坤部首座均未到。

    半数人经营各式各样的理由请假。剩下的半数人，迟到的迟到。开小差的开小差。交头接耳的交头接耳。

    陈芊站在闻风楼的大厅之中，看着眼前乌烟瘴气的景象，眉头紧锁，眸中却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她心里清楚，此刻应当杀伐果断。

    “即日起，楼内彻查！”陈芊清冷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众人的心坎上，

    “不论是谁，但凡触犯楼规、做出背叛之事，绝不姑息！”

    “今日为参会者，无论何种理由，一律免职。”

    底下众人交头接耳，皆大惊失色。有的却面露心虚之色，悄悄往后躲，有的则是冷眼旁观，想看这场整顿能闹出多大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