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有窗前的台灯燃着微弱昏黄的光亮,伊峦坐在窗前,听着窗外滴答的细雨,和风掠过窗户的轻吟。日志放在手边,她默默的望着梅里祈祷,一遍遍查看显示阴雨的天气预报,她抱着期望。迷迷糊糊中她靠在沙发椅里睡着。直到窗外响起几声鸟鸣,浑蓝中幕云交叠着,窜流不息,在叠岭层峦间奔走。
她睁开双眸,空白的天幕映入眼帘,来到破晓时分,不见瑰丽朝霞,亦不见梅里。
“穿好衣服下楼,走到观景台边守候,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奇迹,都不该错过。站在对应太子13峰的白塔前,与梅里遥遥相望,霜雾在街道游走,潮湿寒凉的水汽扑上脸颊,几个武装严实的旅人站在我不远处,他们交谈着,摇着头,又耸耸肩膀离去。”
“在酒店房间里看到那一片苍白时,的确很失落,尽管我知道能见到他的人本就在少数,见到梅里洒上金色圣光的人,不是万里挑一的运气,便要持之以恒的等待。我还是决定走出酒店,到室外去,隔着虚无的白幕与他邂逅,我做出这个决定。
当路在脚下,山在身前,我想此时此刻,无论是否视见他骑士般傲立的身姿,壮阔已然为我敞开,虽然我与他未曾谋面,但他知道,我曾因他而来,又匆匆离去,我知道,他的身影将在远山之中永垂不朽。
奔腾的水汽紧随而来,他给予我平静,与希望。
在邮局,我精心挑选两张明信片,一张寄回给母亲,另外一张我填写了有趣的地址,那是我旅行的终点,我为自己留下几个问题,希望到时候能够找到答案。”
伊季飞当年没有看到梅里,他在距离飞来寺仅剩一小段距离的地方遇到雨水塌方,原路返回。我想,或许踏上父亲的足迹,领悟他所领悟的视界,弥补他生命的缺憾,便是她此行的目的。
以上内容为伊峦关于梅里的日记,她让我想起大仲马在基督山伯爵中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生活的秘诀,希望与等待。
当她带着鲜活广阔的心回到酒店,阿木正蹲在门口抽烟,他神色讥讽窃喜,看着她往这边走来。
“你是真有才,多睡一会不好吗?”
“你话是真的多,歇会不好吗?”
“嘿?”
他一怔,看着她跟自己顶嘴的样子,强忍住笑意:“走吧,吃饭。”
两人走进饭店,老板娘看到他们便殷勤的忙活起来,谈笑间带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她把昨天的食材加工出一大盘炒菜端上桌,双手在围裙上胡乱抹两下,亲切的问伊峦。
“昨天睡得好吗?”
伊峦停住筷子,回以甜美笑容:“挺好的。”
老板娘看看她,又看看低着头的觉木,含笑拍了拍阿木的肩膀后转身离开。
觉木肩膀轻轻抖动着,头越低越深。
“你在笑吗?”
他依然保持那副姿势,摇了摇头。
她询问“你到底和她说什么了?”
过了好一会,他抬起头,脸憋的通红,眸光闪亮。
“你还是别知道了,睡的好就行。”
他绷住嘴角,若无其事的拿起筷子:“快吃。”
伊峦狠狠瞪他,翻了个大白眼。
等二人重新上路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阳光依旧不知所踪。
车窗外依然是一片寂寥,吉普再次驶过蓝色路牌,却没有驶向德钦方向。
伊峦回头看被甩在身后的路牌:“我们不是走这条路嘛?”
“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去看梅里。”
伊峦轻轻叹气。
觉木:“原来你也没有那么虔诚啊。”
“没有,我是觉得…”话音未落,顺着觉木指的方向,白茫茫穹顶上厚重的云层晃开缝隙,几抹不易察觉的蔚蓝荡漾在心底。
她没再说话,空气稀薄,脑眼却格外明朗清晰。
半小时后,车驶进雾浓顶观景台,这里空无一人,站在围栏边可以看到坐落在斜对面山体上的飞来寺小镇。云海翻涌在起伏跌宕棕绿山脉。
而在正对着灵魂的方向,他们,正一点点撕开面前的云卷。
缅茨姆峰揭开面纱,优美俊俏的身躯舒立于左侧。吉娃仁安,一如他的名讳与身形,它砍断身前的云团,嶙峋奇峰山体线条挺拔健硕,几道断崖式裂痕,展露勇士英姿,咆哮峥嵘岁月。片刻后,帕巴尼顶九焯与巴乌八蒙,推开遮挡他们清秀幽静脸庞的纤云,睁开雪眸,宁静悠远的目光回眺脚下苍生。
卡瓦格博身前的云极速流窜,将军锐眼坚毅,最后一缕长云敬畏着躬身退却。他双手搭在宝剑上,鸟瞰群峰,巍峨雄壮的气度,壁立千仞。
在他面前,众生渺小,岁月无量。
“扎西德勒!”
觉木把身子探出栏杆,向神山呐喊。
伊峦嘴巴微张,眼眸里蒙着一层温热的水雾,她一动不动的立着。叠嶂山脉间云蒸雾绕,峰峦之上的幕云随着气流横向腾荡,灵魂驾着汹涌的云海,飞向名为梅里的壮丽峰峦。
这是命运使然亦是虔诚的回响,如阿木所言,没有什么是土地做不到的,没有什么是山河不知晓的。
觉木走到她身边,冰眸不再冷冽,那里跳动着雪山映月般柔和的皎洁微光。
“许个愿吧,他们会实现你的愿望,不需要来还愿,愿望实现只要在心里感谢就好。”
伊峦看向他,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举到额前,闭上双眼。
半分钟后觉木睁开眼睛,低垂着目光瞄向对神山虔诚祈祷的伊峦。他浅褐色的瞳孔漾起金色涟漪,远处碧空下的卡瓦格博令退雾霭,连他眉目间的寒霜一同散去。伊峦缓缓睁开眼,双手放到胸前。她转过头,露水侵染桃花般的明眸与他炙热的目色撞个满怀。他睫毛轻颤,涟漪的余波未散,涌进她眼底。
他有些局促的转过头眺向远方,眼底,神山最后一角正在被雾气遮盖,下一秒,温柔便再次隐匿。等他再转过头,她看到,他眸光又一如既往渗着凉意。
觉木:“看来你的诚意真的感动神山咯。”
伊峦:“谢谢。”
觉木:“谢什么?”
伊峦:“要不是你,我也看不到雪山。”她想了想,问:“你怎么知道它会出现?”
觉木把手放在下巴上,眼睛眯起来,做出思考的神态:“其实我是真的可以把他喊出来,毕竟我和他很熟。”
“啊?”
“看吧,我说了你也不信。”
是啊,他生长在这里,与这片土地连接,他怎么会不知道。
伊峦拍了下他的胳膊:“谢啦。”
他看她一眼,转身走回车上。
“谢谢你自己吧,游客。”
在极尽不可能的天色下,梅里露出容颜,为他们的旅程打开序幕。车驶下山巅,雨滴再次打响车窗,气氛轻快。觉木打开播放器,转动音量,循序渐进的前奏响起,悠扬,婉转。她探过身子看屏幕上的歌名,梁博的黑夜中。
我想还会有谁
会在那儿经停
随后和我一样
抛弃了黎明
弹落身上的水
吹凉爽的风
千万片的云层
隐藏着繁星
那是一闪一烁
天空的眼睛
看透你的心灵
和我的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