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桃花林里,扶摇正斜靠在一颗茂盛的桃树下小憩,十五岁的扶摇愈发显得亭亭玉立,面容玉脂瓷肌,身形皎皎如月,纤纤细指托在如玉般稚气未脱的鹅蛋形脸颊下,黑瀑一样的长发散落在肩头,梳着简单的盘发发髻,还是跟五年前一样除了紫檀木发簪,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装饰,仍旧喜欢穿着一袭淡淡的鹅黄色襦裙,窈窈纤腰,不失端方萌趣。
柔和的夕阳下,扶摇缓缓睁开圆圆的大眼,稍稍坐起,环顾四周,自她记事这五年来,为了谦让她那大小姐脾气的姐姐,还有远离那些达官贵人的招摇攀比,这片桃花林是她最喜欢也是经常待的地方,这里地处偏隅,除了这成片的桃花和不远处的小木屋,别无其他,五年来从未有外人来过此处,所以这里甚是幽静。
扶摇起身,娴熟地掸了掸裙摆上的尘土,径直向木屋走去,她在堂屋的木桌前跪坐下来,沏了杯茶水,喝上几口,然后又拿起盘子里的点心心满意足的吃了起来。
“咚咚咚,”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一声清脆悦耳的少年的声音,“打扰姑娘……”
扶摇蓦然回头,只见一身白衣长衫,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木屋门口,见到她的面容后,少年神色一固,眼睛像是被勾了魂似的直愣愣的痴盯着她,手还停留在半空中,嘴里嘀咕:“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外人找到这里来,扶摇悠地站起来,笑意盈盈地迎上去,用将军府小姐该有的礼仪,朝少年矮身行了一礼问道:“公子有何事?”
花中精灵般灵动的少女,突然出现在眼前,少年凝神静气,她的笑靥就像春风拂过面庞让人感到舒适,他沉浸其中,直到少女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手臂,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赶忙拱手回礼,结结巴巴地回应道:“在下失……失礼了,请问姑娘是这世外桃源的仙子吗?”
“噗……”少女掩面而笑,“这世上哪来什么仙子,公子说笑了。”
“是在下唐突了,”少年有些羞涩,“不知姑娘芳名?”
“扶摇,纪扶摇。”扶摇爽朗道。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好名字,在下凌风,一介书生,此行是进都城赶考,恰巧路过此地,远远看见这里有木屋,就过来了,”少年抬头指了指木屋上方的牌匾,小心翼翼道,“叨扰扶摇姑娘,不知能否借姑娘这曲径亭歇一歇脚?”
扶摇略迟疑了一会儿,心想远到都城赶考,定是一路辛苦,只不过是歇一歇脚,也无甚大碍,她微笑道:“凌风公子一路辛苦,进来喝杯茶水,歇一歇吧。”
“那在下叨扰了。”凌风拱手向扶摇道谢。
待凌风坐下,扶摇给凌风沏了杯茶。凌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直夸道:“此茶清新爽口,真是好茶。”就这样便聊了起来。
眼看夕阳渐渐落下山头,凌风掏出身上仅有的几文钱,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开口:“我自兖州城来,盘缠已经所剩无几,我……我能在扶摇姑娘这借宿几日吗?”还没等扶摇开口,凌风连忙补充道,“距离春闱还有几日,不会借宿太久,我在这门口坐着休息就行,绝不会打扰姑娘的。”
扶摇见少年这般可怜兮兮的,十年寒窗,只为一朝,赶他走也是于心不忍:“那凌风公子就住下吧,正好今日我要回家。”
“那就多谢扶摇姑娘了。”凌风立马起身对着扶摇作揖道谢。
“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府了。”扶摇说完起身向木屋后的马车走去。
身后传来凌风难掩愉悦的声音:“我会替姑娘打扫屋子,照看桃花林的。”
扶摇一连在府上待了好几日,纪夫人记得当年玄神医将扶摇托付纪府之时,曾提到过桃林很安全,如果扶摇想住,便可以住在桃林,所以不知从何时起,扶摇从未在府上连续待过这些天,她觉得有些奇怪,甚至担心女儿在外面受了欺负回来不说,便试图询问,扶摇却漫不经心地笑答:“没什么事,就是想回来待几天,陪陪你们。”
纪夫人拉着扶摇的手,笑得随和:“好好好,就你小嘴甜,娘去给你准备好吃的。”
扶摇欢快地点点头。
接下来好多天扶摇都没去桃花林,整天待在将军府里,甚是无聊,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她决定去桃花林尝尝她去年酿的桃子果酒。
纪夫人得知扶摇要去桃林,还是放心不下,便让大女儿寒酥跟上扶摇去看看。她深知大女儿寒酥虽刁蛮任性,但本性不坏,自小就教育她们姐妹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所以扶摇若真有什么事,寒酥也绝不会对外说半句,换其他任何人去,她总是不放心的。
得了母亲的吩咐,纪寒酥不情不愿的跟上了扶摇的马车,她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妹妹并不亲近,她甚至觉得扶摇的出现不但分享了爹娘的疼爱,还让她原本为之骄傲的容貌逊色了几分,所以她自是不喜与这妹妹待在一处的。
纪寒酥一路跟着扶摇到了桃花林,她远远的躲在一棵桃花树下,看见扶摇站在木屋门前与一男子说话,顿时吓得手足无措,慌乱逃走,一路赶回府上,跌跌撞撞跑到纪夫人跟前哭诉告状:“娘,您可得好好管管扶摇那丫头,您知道我方才在桃花林看见什么吗?她在桃花林私会男子,这要是传出去,不但坏了她自己的名声,还会毁了将军府的名誉,到时候还连累我,我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住口,扶摇是你妹妹,你知道一荣誉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难道她不懂吗?事情还没搞清楚,不要乱说,待我先同你妹妹问清楚。”
傍晚,扶摇从桃花林回到府上,用过晚膳后,纪夫人来到扶摇的厢房,与女儿聊起了心事,便顺势问及桃花林一事,扶摇本想着一个书生借宿桃花林不过是一件小事,不值一提,如今按照母亲所说,这件事对男子来说确是小事,无论犯错与否,依然可以婚配,但女子与男子不同,女子但凡名誉受损,那就再无选择的余地了,如若这件事被有心之人利用,就会伤害到自己的名誉甚至波及整个将军府。于是她便从头到尾都跟母亲说清楚了。
纪夫人听完,这才放下心来,她随和地对扶摇说:“让凌公子来府上住,一来避免他单独住在桃花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在府上他的饮食起居不用担心,方便他安心准备春闱,三来也是最很重要的一点,娘担心你吃亏。”
扶摇并没有理解纪夫人所说的“吃亏”的真正含义,她大笑起来:“娘,你也太小看你女儿了,我何曾吃过亏,我吃什么都不吃亏。”
纪夫人拉起扶摇的手,继续道:“娘知道你心善,但善,亦有道,等你再大一些,自然就会明白娘的意思了,总之,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好你自己,记住了吗?”
扶摇点头如捣蒜:“嗯,记住了,不过让一个陌生人住在府上会不会给将军府带来麻烦?”扶摇想到,娘觉得一个陌生人住在桃花林都可能有麻烦,那同理,住在将军府是不是也有可能会有麻烦,爹是当朝大将军,觊觎他兵权的人大有人在。
纪夫人知道扶摇的意思,她微笑着告诉扶摇:“这你不用担心,我和你爹都这把岁数了,你爹又是久经沙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被人算计,更何况,人在将军府,不是更容易考量吗?再者,听你的描述,这凌公子是来参加春闱的书生,他能误入桃林,也是有缘,如若是个不错的人,结交一番,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以后对外便可说是你爹的朋友,既可以交个朋友,也不会有损你女儿家的名誉,还能帮助凌风安心准备春闱,这不是一举三得吗。”
第二天,纪夫人亲自坐着马车去桃花林将凌风接到了将军府并安顿下来,在交谈的过程中得知凌风来自兖州城,家里世代是做玉器生意的,到他这一辈,爹娘倒希望他做个读书人,能做个忠君报国的好官,以笔墨成就一番作为,此次他是以乡试解元的身份来都城参加会试的。
入夜,纪将军回到府中,纪夫人将此事告知了将军,将军对夫人的安排赞不绝口,他倒是很欣赏凌风,他说现如今像他这样有志向有抱负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在往后数日的相处和交谈中,纪将军与凌风慢慢熟络起来,竟成了忘年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