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

    “百花楼的事解决了?”

    姬清背对着她将宅院大门阖上,头也不回地说道。

    对她知道自己的事,云溪晚也不感惊讶,她看着姬清的背影,回了句答非所问的话:“谭闻奉死了。”

    闻言,姬清插上门闩的手一顿,随后飞快地掩饰下去,状似平静地道:“是吗?听闻他作恶多端,这是好事啊。”

    “是啊,好事。”

    云溪晚看出了她那一瞬的慌乱,却没有道破,将这话题盖过,似是只知会她一般。

    “再过些时日我会去一趟怀洲。”云溪晚道。

    “怀洲?怎的忽然要去那?”

    “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二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刚刚的话题。

    闲话之时,她们已缓步至屋前。

    “你前些时日送来的那一老一小,我已经安顿好了,那妇人身上的病也已医好,现在只需修养便可。可需将他们送至你那?”

    闻言,云溪晚垂眸思忖。

    此事或许得问过江清听的想法才是。

    将要迈过门槛时,侧屋的门被人拉开,发出声响。

    一颗小小的头自屋内缓缓探出,滴溜着眼睛看着二人。

    他脸颊干净,头发梳得整齐,身上也已换上一件干净的衣裳。

    待看见云溪晚时,那小脑袋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自门后“哒哒”地跑出来。

    “姐姐,你的事情处理完啦!”伏铭站定在云溪晚跟前,仰起头看她。

    当真是念着谁,谁就来。

    “清清姐姐人可好啦!给我阿娘治病!那日姐姐把我送来这里,清清姐姐看着不好相与的样子,但是我看得出来她是个好人!她可厉害啦!一出手我阿娘的病就好啦!”

    无需云溪晚回答他的话,他便指着自己出来的那间屋子,叽叽喳喳地说了好些话,全无那日初见时畏畏缩缩的模样。

    “阿铭,不得无礼。”

    他话音刚落,还未等云溪晚做出反应,一道虚浮的声音自侧屋传来。

    云溪晚抬头望去,见一步履虚浮的妇人自屋中缓步而来。

    她唇色发白,脸上尽是是被岁月磋磨的痕迹,干枯半白的发丝被一只破木簪挽于脑后。

    但与她那形容枯槁不同的是她那双眼,其中暗含生机。

    她来到伏铭身侧,对着云溪晚与姬清微微颔首,而后慈爱地搂住他,“阿铭,仔细着些,莫要冲撞了恩人。”

    想来这妇人便是伏铭的母亲了。

    “无妨,孩童心性便是如此,我不觉冲撞。”云溪晚笑道。

    妇人抬眸看了云溪晚片刻,才道:“您便是那日将阿铭救下的贵人罢。”

    “当日之事阿铭已同妾说过了,是妾与阿铭令二位恩人分忧了,二位的恩情没齿难忘。”

    “今日没能瞧着另一位恩人,来日妾定当登门道谢。”

    话落,就见那妇人双膝微曲,一副将要下跪的姿态,云溪晚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大娘不必行此大礼。”她温和地笑道。

    “恩人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她猛地缩被云溪晚扶住的手,无措地放在身前。

    手中陡然一空,看她这般模样,云溪晚转而将手搭在她肩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

    “谭闻奉作恶多端,教得其府中子弟皆是如此。我二人当日救下伏铭,只因为见不得奸人作恶。那日无论是伏铭,亦或是旁的人,我们皆不会袖手旁观。”

    “可……”

    那妇人并未罢休,神情纠结,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姬清大大咧咧的声音打断。

    “大娘,我同她还有事要相谈,你如今身子还未大好,理应好好歇息,若是着身子没养好,那岂不是浪费了我一番功夫?”

    被她说到的人一听此话,哪还有心思再纠结些什么。

    “姬大夫莫气,是妾的不是,妾这便回去好生休养,不会给您添乱的。”妇人神情慌乱片刻,眼中盈满歉意,微弯了腰身。

    说罢便领着伏铭离去。

    伏铭乖巧地跟着母亲离去,却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同她们二人挥手。

    待他们消失在二人眼中时,姬清才接续着方才被人打断的话头:“那日送伏铭来的人也留在这,教他习武。”

    云溪晚错愕一瞬,没成想江清听行事竟如此迅速。

    入了屋中,姬清将烛台点燃,烛光将黑暗的屋子照亮。

    她提起桌案上的茶壶,倒了杯水,推至云溪晚手边。

    “谢潇墨近日不在,只有这个了。”

    “无妨,白水足矣。”云溪晚不甚在意地说道。

    进了屋中,姬清才完全放松下来,长叹一声仰倒在椅中,左手不断揉捏着右手手腕。

    “你是怎么想的?”

    姬清虽未点明她所说何事,云溪晚却一听便知她话中寓意。

    她低垂着眉眼,手腕微动,杯中水随着动作缓缓流入口中。

    顿了顿,她道:“这般有才华的储君,死了怪可惜的。”

    这倒是早有预料。

    姬清也未说些什么,只略微叹息。

    “晚晚,你的决定我不干涉,我也知你心意,但……”她话戛然而止,呼之欲出的话在口中打了个转。

    云溪晚抬眸望去,她才又道:“但,他是天家子,身上流淌着的,是天家血脉。你所看见的一切,未必不能做出来。”

    “今日圣上尚且可以做出昏庸之事,来日他江清听登上那位置,你又怎敢确信他不会走了他爹的老路?”

    坐在姬清对面的身影愣住,端着茶杯的手不由地在杯壁上细细摩挲着。

    无数个与江清听有关念头划过她的心头。

    做戏吗?

    云溪晚沉吟几许。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一茬。

    皇帝自私、猜忌。为了权利,为了自己的安心,便可对忠臣良将痛下杀手,将奸佞高高捧起。

    江清听与他是父子,纵使二人宛如仇人,但骨子里到底流的是一样的血。

    倘若到了那日,他卸磨杀驴,与他爹一般任用奸佞,多疑猜忌,那她如今所做一切,岂不是前功尽弃。

    但是,江清听真的会这样做吗?

    这一个多月来相处的点点滴滴走马观花般在她脑海中闪过。

    而她最终所记住的,是江清听的眼睛。

    他生就了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可其中却鲜有旁的神色。

    但那日街头所见,他眼底认真之色,所行之事却不似作假。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云溪晚垂眸,盯着手中茶水,细长的眼睫打下一小片阴影。

    烛火摇曳,灯花爆开,发出“噼啪”的声音,云溪晚的声音混在其中:

    “清清,我愿意赌。”

    我愿意在他身上赌一把。

    赌他能让四海升平。

    见她如此,怕是心意已决。

    她素日行事皆有分寸,姬清也不再劝,只道:“你既已思量好了,那我明日去客栈中寻你。”

    “我如今还未见人,但他的问题我略知一二,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可不好治……”

    “卞府底蕴深厚,想来一些珍贵药材还是拿得出手的。”云溪晚淡笑道。

    姬清挑了挑眉,与她目光对上。

    二人相视一笑,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

    夜色渐深,四周早已寂静无声。

    云溪晚自屋中迈出,手中提着一只灯笼。

    她抬脚跨过门槛,悄无声息地向外走去。

    “云小姐。”

    她顿住,侧目向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前日将伏铭带走那人正垂首站于一侧,动作中带着恭敬。

    “何事?”

    “殿下已将郡守府中后事解决,不日便有新官上任。殿下命属下告知,您可准备一二,不日就启程了。”

    云溪晚微微颔首,“我知晓了。”

    落下这话,她重新提步向外走去,却在走到街头时与一男子擦肩而过。

    鼻尖猛地被一股血腥气缠绕,她蹙了蹙眉,本不欲理会那人,加快了步伐便要离去,那人却先行开口,断了她离去的念头。

    “这位姑娘对姬清所做的事就没有半分疑心?”

    脚步止住,云溪晚转过身,凭借着手中灯笼微弱的光线,淡漠地看着眼前一身白衣,浑身散发着矜贵气质的人。

    喉间发出一声轻嗤,她道:“我与清清相识多年,最是熟知彼此性子,她做什么自有她一番用意,我为何要起疑心?”

    闻言,那人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唇瓣微动,正欲说话,却被云溪晚毫不留情地打断。

    “四皇子如今这般,瞧着倒是健朗,想来已然恢复记忆。既如此,何不回你那安诏去,还留在我大祁作甚?”

    谢潇墨猛地顿住,方才勾起地唇角猛地扯平,隐在暗中的眼神晦暗不明。

    “安诏的陛下怕是已行将就木了罢,如今各位皇子皆虎视眈眈,为着顶上那宝座做准备,四皇子倒是……”上下打量了谢潇墨一眼,她才笑道:“很有闲情逸致。”

    只是那话中却让他品出了些别的味道来。

    “我不清楚你装着失忆,纠缠着清清,甚至想挑拨我二人关系是何意欲,但你别忘了,这里是我大祁地界。”

    见眼前男子身形微动,朝她靠近,云溪晚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四皇子,若论武功,你赢不了我。”

    “哼……”闻言,那身影顿住,胸膛中发出一声哼笑。

    “姬清倒是有一个好友。”他缓慢地靠近云溪晚,压低了声线,带着一种病态的疯意道:“今日之事你最好闭口不言,否则……”

    话音到这便止住,他转身便走,临走时还对她露出和善的笑意。

    只不过云溪晚并未错过他眼中的威胁与杀意。

    莫名其妙。

    当真是该提醒清清提防着些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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