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晚未能听出他话中的咬牙切齿。
见他这样说,想他应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收起那严肃的表情,扬起笑意,带着些俏皮地朝他拱了拱手。
“既如此,那臣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臣女方才说的话,殿下听进去了便好。这江山,还等着殿下。”
听着眼前眉眼飞扬,与素日一派老成的模样全然不符的女子的话语,江清听胸膛忽的被一股气压在那。
他闭眼,胸膛快速起伏,深吸口气将悬在胸中的燥意压下,甩袖转身。
“你的话孤记着了,你先退下罢,孤有些许乏了。”
他背着手等了半晌,身后的人却毫无动静。
当他回身望去时,却见身后早已无人。
另一边。
自江清听屋内退出来的云溪晚不明他为何忽地下了逐客令。
但见他神色不似作假,应是实在乏了,她只得安静地拱手离去,心下寻思着是否需要去寻姬清给他瞧瞧。
殊不知,那边的江清听转过身见她一声不吭地离去,心下愈发烦闷。
……
云溪晚推开屋门时,侧目却见江清听也自屋中出来。
许是心有所感,江清听略一抬眼便看见了让他这几日心神不宁的人。
见他视线看来,云溪晚低眉颔首,但江清听也仅是微微颔首示意,旋即径直从她身前离去。
云溪晚见状,有些许二丈摸不着头脑。
这两日江清听不知是怎么了,皆是这般模样。
对她的态度似乎又变了些,相较于自进了百花楼后冷淡了许多不说,如今看着倒像是……
在刻意避开她?
云溪晚手抵着下巴,眉头微蹙,思及此不禁摇摇头。
大抵是有什么棘手的事吧,不得不说这位殿下的心思当真变幻莫测。
她早些年还在京中,那些来拜见爹的大臣貌似也没这般变化无穷。
她敛了思绪,低眸轻拂衣袖,随即提步沿着江清听方才离去的途径走去。
她得去瞧瞧她的马儿,过些时日还得用上它呢。
……
待到她从客栈后院的马厩中离去,再次迈入大堂时,一抹熟悉的紫色身影映入眼中。
云溪晚脚下步伐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朝那处走去。
“哎呀——我这消息可谓是千载难逢啊,这对您可谓是益处良多呀,您可是千万不能错过。”
走得近了,云溪晚才瞧清姬清对面坐着的人。
正是不久前径直略过她下楼的江清听。
桌上摆着两碟小菜,以及一坛酒。
而姬清此时正嬉皮笑脸,歪着身子坐在他前面,一只手支着头,语气不着调地说道。
“什么千载难逢的消息?怎么不说与我听听?”
云溪晚放轻脚步,双臂环胸,悄无声息地绕至姬清身后,凑近她耳畔轻声道。
坐于对面的江清听早在她还未走近时,便已注意到她,只是在接到她递来的目光时又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
随后若无其事般,静静听着姬清的话。
姬清此时正一脸戏谑地等着眼前这位太子殿下答复,哪知下一刻耳畔乍然响起一道空灵的声音。
她身子猛然一颤,支着头的手猝不及防滑落,使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摔去。
稳住身形后,她回过头,正欲脱口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却在看清来人面容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兜了个圈,被她咽下。
“嗯?有什么好事,怎么也不告诉我呢?莫非是刻意避着我,不想叫我知道了去?”她打趣道。
忽视她那倏然变为满脸讪笑的神情,云溪晚直起上身,缓步走至空着的八仙椅上坐下。
“哎呀,这事吗……”讪笑褪去,姬清又换上了一副说书人卖弄关子的神态,“这事呢,对你来说,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但对殿下来说,那可真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消息啊!”她挤弄着眉眼,将视线投向江清听。
后者此时低垂着眼睫,倚靠在八仙椅中,搭在扶手上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
江清听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眼睫缓缓掀起。
“神医不妨说来听听,是什么好消息?”
他面上带着轻笑,顺着姬清的卖关子的话往下说。
“诶——既然是好消息,有对殿下有利。殿下琼枝玉叶,尊贵万分,那这消息怎么说也得值当不少银钱罢?”
她话音刚落,坐在她面前的二人神情纷纷怔住。
云溪晚方才端起茶杯,茶水还未入口,便被她这番话震得溅洒了些来。
她无奈扶额轻叹。
姬清这毛病,这么些年了还是这样。
她摇摇头,从衣袖里拿出锦帕,轻轻擦拭着溅洒在衣裙上的茶水。
云溪晚心中虽是这般想,但她却对姬清此时的举动无任何反应。
毕竟这二人也算得上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神医请讲。”他颔首。
江清听甫一听她开口,便知晓她心中想法。
他对此并无异议,只道:“孤现下身上未带有银钱,神医晚些时候去寻贪狼取便是。”
虽只见了短短两面,但他已然摸清这位神医的秉性。
若是许多年前,钱对他来说是最缺的。
但他如今最不缺的便是钱。
再者,他前不久刚知道自己能与常人一般无二。与活着相比,再多的富贵又算得了什么呢。
姬清眼睛微眯,摇头晃脑,对他的话非常满意,原本前倾的身子不自觉地向椅背仰去。
这太子殿下当真是她治过最爽快的病人了。
以前那些仗着自己有个一官半职,动不动就拿权势压她,半分银钱都舍不得掏,不像眼前这位。
“哎呀——殿下当真是爽快。”她眯着眼睛,倚靠在椅中,终于舍得为二人解开疑问。
“前些时日我说那方子中缺了一味南回草不是?”
纵使是到了此处,她却依然不忘卖关子。
“可是这药有了下落?”云溪晚端起重新斟满茶水的杯子,道。
“不错。”姬清掀掀眼皮,肯定了她的话。
“昨日我让人探查一番,今日便有了回复。
那南回草在大祁虽已没了踪影多年,但朝中有一老臣,早年曾得过一株,因着此药在他那无用武之地,便一直存于库房之中。”
她甫一开口,就见江清听直了直身子,先前身上漫不经心的姿态尽数褪去。
待到她话音落下,他道:“神医可知是在哪位大臣府中?”
姬清望向他,眼神意味不明。
“知道是知道,只不过……”
她顿住,拖长了尾音,待吊足了二人的心时,才接着道:
“只不过这位老臣,对如今的天家不满已久,就不知殿下能否拿到这南回草了。”
江清听静默。
无需她再多说,早在得知此人对天家不满已久时,他心中便有了答案。
这朝中多数大臣,明着虽恭敬,私下却对当今圣上的行径早已不满多时,连带着几个皇子,也大多不被看好。
但满朝文武,敢明着与天家对上,表达不满的只有一人。
江清听敛眸,指尖轻捻。
如果是这位,他也不敢肯定是否能拿到那株南回草……
“怎样?我想应当不用我多说,殿下也能猜得到是谁罢?”
见他沉默许久,姬清撑着脸歪头笑道。
云溪晚自她们二人说话开始就在一旁喝茶静听。
他们话中未有明说那位老臣是谁,但她甫一听闻,就如江清听一般,心中已浮现出人选——
前任内阁首辅。
赵关。
云溪晚垂眸,手指摩挲着茶杯。
当年圣上疏于朝政,耽于声色,不听朝中众臣谏言,一心认定他们是为权。
圣上随意寻了由头,斩了几个谏言的大臣后,他在朝堂上便一怒而去,放言他生不再踏入这朝堂半步,亦不再奉江家为君。
如今赵关那一脉在朝中也仅有他的大儿子当了个小官,其余皆不入朝。
昔日他这一桩事迹传至边关时,她爹还感慨万分。
直道圣上此举可谓是寒了一众臣子的心。
那赵关虽已不在朝中,但若想寻他踪迹倒也来得轻松。
只是,且不说此药珍贵,再有他当年既放下如此狠话,如今他们前去求药,怕是难上加难。
一旁的江清听显然也想到了这点,面色不由凝重几分。
纵使客栈大堂人来人往,但空气却有一瞬的寂静。
眼前这二人神情如出一辙的凝重,唯有道出此事的姬清唇角擎着抹笑意。
她也不出声,只歪着头颇有兴致地看这这两人。
不时还在心中啧啧称奇。
这俩人……
怎么这举动看着倒有几分相似?
莫不成这就是话本子里头常说的夫妻相?
就算只赐了个婚,也能有这般影响不成?
“孤已知晓,此事多谢神医。”
正当姬清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道伴随着轻咳的声音响起。
云溪晚被这道声音从回忆中唤回。
她侧目望去,只见一旁的人不知何时恢复了素日那云淡风轻的模样,颔首道谢。
姬清挑了挑眉:“看来殿下这是已有计策?”
“不敢肯定,但或可一试。”
“既如此,那我就不多费心了。”
“不敢劳烦神医。”
眼见这方子中最后一位药材已得了下落,而如今离着谭闻奉被捕也有多日。
云溪晚心中猜测江清听应当将要启程回京,而她也早已急不可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