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馆子

    送走何予曼女士后,何醒恢复到原来懒洋洋的状态,抓紧周末的尾巴赶忙补觉。

    按理说小孩子活泼闹腾,觉少应是常理才对,何醒也活泼闹腾,但他一到周末就要多睡一会,不知道还以为上辈子上天把他睡觉的技能给收了回去。

    何家两口子拿他没办法,能怎么办?宠着呗,毕竟是疼爱长大的小少爷。

    不同于何予曼的爸妈,何予曼是在严厉氛围的家庭里长大的,知道自己心中万般苦楚,总是被逼着做这做那,早已经没了自己的爱好。

    为了学跆拳道,她在同龄人里算小个子,初学时急于求成,硬生生把自己的左腿给弄骨折,花了小半年才养好。

    回到家看到父亲严肃的神情,什么话也没说,也不解释,只是双手一背,放到身后,低下头乖乖受训。

    大病初愈小病又显,带着浑身淤青重新站在了道馆台上,没日没夜,一次次地训练自己。

    只为了变得更强,才有让父亲骄傲的资本。

    她早就不在乎自己的身体,默默作为资本饭后谈笑的欣赏品。

    大人们夸她厉害,小小年纪就拿到了红带段位,比很多男孩子都强,也有说她作为女性不应该这么要强,温柔一点才讨人喜欢。

    听着这些零碎言语,何予曼只是在心里嘲笑他们,不过是羡慕自己罢了。

    更多的也会笑自己,

    何必呢?

    做这一切是为了谁。

    父亲吗,还是父亲的面子。

    后来她怎么也没料到,会遇上许昀寒这样一个人。

    浑身带着光芒,裹挟着春意暖阳将她此前晦暗的二十年过往深深埋进土里。

    长到一半的红玫瑰暂停向上,浑身的根刺被拽进土壤,连同枯枝败叶一并化作无数尘埃,飘到情人眼里,爱人手里,生生攥紧。

    所幸到了自己为人父母,爱意软化了何予曼浑身的刺,内心的坚韧终被温情代替。

    于是势必要放松对孩子的掌控,这种教导模式也跟着影响到何语初这代。

    何语初被母亲所感染,与丈夫琴瑟和鸣,这才有了何醒充满阳光的“少爷派”作风。

    章舟从洗手间出来,看到何醒呈大字形叉着腿,露在外面的腿微曲着,中间夹了只粉色玩偶猪,头朝下蒙着被子只露出眼睛。

    凑近了看,被子一起一伏,表示还有呼吸。

    他走到床头拿起水杯喝了几口,放了一夜的水早已凉透。

    浸湿嘴唇,润过喉咙,喉头莫名干燥的痒意很快压了下去。

    “唔,现在几点了?”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何醒缓慢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带着懒散的语气对着旁边某人的背影说道。

    “中午十二点,恭喜你,赶上了吃午饭的时间。”

    “谢谢……”

    “哥”字还没冒出,就被章舟打断了。

    “没事的弟弟,应该的,你先下去看看还有没有吃的再谢吧。”

    “啊 ?”

    什么叫还有没有?

    感到奇怪的何醒花两分钟刷完牙急匆匆跑下楼,中途还被绊了一跤,不过是左脚绊右脚。

    眼看着快要和自己家的大理石地板来一个轰天动地的亲密接触,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连忙接住了他,将人拽了起来。

    转头看去,正是让他慌里慌张的始作俑者,章舟。

    顾不上来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表彰大会,何醒蹦跳着冲向厨房。

    别的什么都不管,吃最重要。

    如同小孩子过年时满心欢喜拿到红包,打开一看只有薄薄的一两张;

    下雪时无比期待终于能堆雪人,而推门一看,却是雨水夹杂着白色,接到手里,很快便化作一滩冰水;

    此时的何醒看着满目的空无,碗筷整洁地摆在橱柜里,灶台干干净净,丝毫没有做饭的痕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章舟耍了。

    心里憋屈又气愤。

    走到冰箱面前看到上面留了张纸条,是幅简笔画。

    一个小人躺在标有十字符号的房子里,有张小床,表情很是伤心。旁边又画着两个小人,一男一女,手牵着手,走向一个由无数个窗户构成的高大房子。

    何醒想了想,发动自己的小脑瓜,最终得出个结论:爸爸妈妈去上班啦,张姨应该是生病了所以正住院呢。

    对!一定是这样,不然怎么会没有香喷喷的饭呢。

    啊,我真聪明,等爸爸妈妈回来,一定要告诉他们。

    可是没有吃的咋办呀……我好饿。

    何醒转身离开厨房。

    不远处章舟站在沙发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神情似乎是在嘲笑自己。

    他怒气冲冲地跑到章舟面前,眉飞色舞地质问他“你骗我!根本没有吃的!”

    “是啊,所以才让你自己下楼看看,我说的没错吧,晚起的孩子没虫吃。”

    “你才吃虫呢!我讨厌你,坏哥哥。”

    章舟听到这话,不满地皱起眉头,故作严厉地指正。

    “不准讨厌,不然不带你出去买吃的。”

    “我才不要,我一点也不饿!”

    此时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咕咕的声音,何醒尴尬得抠着手。

    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腹部,并对它说“不许叫!”

    最后还是在某人坑蒙拐骗的手段下,乖乖跟着哥哥出门买吃的了。

    家门附近就是市中心,这会正值中午,许多饭店都没关门,一阵阵香味流连在大街小巷中,混杂起来争抢着客人的光临。

    早在一周前章舟就记住了这边的路线,此时带着小屁孩走进一家人较少的店门。

    门口的装潢相比其他家低调不少,只是简略地写着几个大字:

    “丽娘沙县”

    朴实无华,显得何醒身上穿的衣服品牌有些格格不入。

    何醒不认字,一心只想着吃,拉着章舟连忙走进店里。

    老板娘看见来的是两个不大的小孩,温和地询问他们怎么自己来,大人呢。

    章舟简单解释了几句,便让老板娘随便做点能吃的就行。

    同样是富贵人家的孩子,章舟多少有些不一样。

    何醒吃的好,穿的暖,仿佛所有东西都是要最好的,只要父母能给的,都竭尽所能满足他。

    可章舟不行,他的爸妈分给自己的爱比不上何醒的万分之一。

    自从送到朋友家便不闻不问,此下要用来吃饭的零花钱都是何予曼上次给自己的。

    在还没住到何醒家之前,有一次他在家也是像今天一样没人做饭。

    爸妈只留了张纸条,写了句话让自己出去吃,但没给他零花钱,似乎以为自己还有剩余,却不知上一次给钱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

    于是身无分文的章舟只能漫无目的地在外面走着,不知何时就来到了一家便利店门前。

    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静静地看着远处拉着孩子的一家三口。

    小孩手里拿着串糖葫芦,咬了一个含在嘴里,朝父母甜甜地露出微笑,然后将糖葫芦递到了父母面前。

    章舟忍着饥饿与失望,想要站起身来准备回家。

    一位年轻的女人从便利店出来,向他走来,拿着碗面条放到桌上,碗身与桌子响起陶瓷碰撞的轻微响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清晰不少,传到章舟耳里。

    等回过神来,女人已经走远了。

    热腾腾的烟缭绕在章舟身前,他犹豫着坐下。

    街边亮起的暖黄灯束打在他的身上,扫去一身落寞。

    他拿起碗喝了口汤,胃里稍微舒服一些,起身去便利店要了双筷子,并询问这碗面是谁给的。

    店里小哥礼貌微笑着告诉他事情经过,丝毫不介意他是小孩而不搭理。

    了解到女人原本是来买东西的,恰巧看到自己坐在外面怔怔地看着远处。

    于是就和店里要了份吃的送到自己面前。

    “不过小弟弟,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的。”

    店员说完拿了根摆在柜台上的棒棒糖,递给了他。

    章舟推辞不要,小哥就把糖塞进了章舟兜里。

    对他摆摆手,让他赶紧回家吧,估计是把自己当做离家出走的小少爷了。

    也是,自己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实在不像没有饭吃的小乞丐。

    等他重新回到桌上,这才放下戒心,端起面条大口吃了起来。

    后来,他无意间路过这家店,看到了里面招待客人的老板娘。

    旁边坐着位女人和老板娘亲切地说着什么,想必她应该是店家的女儿。

    一开始还不太确定,毕竟那晚天色已黑,路灯的照耀只让他记住一些特征。

    如今真人就在眼前,他再三确定后看清店名就转身离开了。

    “来啦,香喷喷的牛骨面,我们店里的招牌,你们是两兄弟吧,那得赶快尝尝,来往的客人都说味道可不错了。”

    章舟道过谢后端起碗先喝了口汤,才继续拿起筷子吃起来。

    相比而言,何醒简直就是饿狼扑食般大口吃着。

    虽然吃相难看,但何醒白皙乖巧的样貌倒衬得他纯真可爱。

    本以为小少爷会嫌弃不肯吃,没想到出乎意料地给面子。

    果然,在饱腹面前,所有都是浮云。

    何醒当真是资深吃货属性,从抬起碗到现在,一刻也没停过。

    等两人放下碗筷,付完账后便离开了。

    何醒满足地喟叹,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皮,打了个饱嗝。

    “太好吃了,回去我要让张姨也学着做。”

    章舟不语,只是笑了笑,转头看向店内,依然没见到女人的踪影,只得离开。

    夜晚,繁星点点,路旁的树木开始呈现泛黄之迹。

    何醒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搓着手往里呼气,试图让身子热起来。

    灯光隐约打在两人身上,暖色调的光芒似乎柔和了秋意,让空气里凉薄的秋风增添几分温暖,包裹着他们一路向家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知道这家店的面条很好吃的?难道你以前经常来吗?”

    “不知道,随便选的。”

    “那你眼光真好,选的这家正合我意。”

    何醒竖起大拇指,朝向章舟。

    “看在你带我吃东西的份上,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啦,不过哥哥,你说话太难听了,下次可以不要再说了嘛?”

    “恐怕不行,对你是例外。”

    章舟勾起嘴角,笑着看向何醒。

    “……好吧。”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只对我这样?

    不公平,我也要学哥哥。

    谁让他只会说让人伤心的话,哼。

    一路上独自纳闷着,一抬头,远处闪着明亮的灯光笼罩在黑暗里。

    何醒这下不纳闷了,什么情绪都抛却脑后,朝家跑去。

    扑倒在父母怀里,和他们分享今天下馆子的经历,以及夹带私货顺带腹诽了章某人。

    章某人毫不知情,自顾自地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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