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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压力在陡然而至的安静中加速蔓延,像破茧的丝,悄无声息钻进柏涵每一个毛孔中。

    她下意识抓紧手中的橘子,脸上一片空白:“……什么?”

    朝暮从思绪中渐渐回神,眼神开始聚焦起来望向她。那神情像是正在拼凑支离破碎的线索而露出的些许苦恼和不确定。继而她重新开口问了一遍:“我好像听到你说谁死了……”

    她眯了眯眼,狐疑道:“是吗?”

    柏涵一时的哑然让她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下颌微敛,目光坚定了几分:“谁死了?”

    “……”柏涵开始低头擦着橘子上莫须有的灰,含混不清地说,“没谁。”

    说完,空气好像凝固了。

    刹那间,柏涵脑中一片空白,动作渐渐停止。几秒后,她抬起了头。

    迎面而来的,正是朝暮静静凝视着的目光。

    她一手按着刚合上的书,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就是没有表情。眉眼天生带来的冷淡感,让她在这一酷似审问的时刻,充满了自上而下的压迫感。最擅长的猎手,正在看着她无能为力的猎物在领地里来回的打转。

    四目相接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整个磁场拧紧。

    一双黑眸紧紧注视着对面,阳光在下沉的一瞬间滑过了朝暮的眼底,使她半眯了眯眼,仿若轻松地开口道:“死的很惨吧。”

    “……没有。”

    “这男的年纪不大吧?”

    “不是……”柏涵皱了皱眉,神状开始痛苦,仿佛不忍再回忆。

    短短的一瞬,朝暮精确地捕捉到了那个表情。

    她接着问:“在家死的?”

    “……不是,你别问了。”柏涵深吸了一口气。

    朝暮穷追不舍:“你看到了?”

    话音刚落,朝暮便看到柏涵渐渐流露出一副痛苦难言的神情,单手拢了拢头发,捂住了半边脸。正是直面她的那部分。

    朝暮眉心一拧:“跟我是同一天出事的?”

    柏涵有气无力地吐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

    这一回,朝暮停止了询问,脑中开始飞速串联起那些看似连不到一起却又无比诡异的线索。

    死的很惨。

    女性,年纪不大。

    不是在家死的,公众场合,那么就有许多种可能。排除跳河这种未必死的了的,还有飙车,跳楼……种种可能。又或者,是跟她一样,在综艺节目上出的事。

    公众人物,柏涵认识,她也认识,但不愿意告诉她。

    既然这样的话……

    朝暮缓缓抬头,看着柏涵乌黑的头发顶,观察了一会儿。

    少顷,她重新开口:“这事情闹的满城风雨,把你吓成这样还不说实话,要是日后再被翻出来,事情捅到我身上,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

    她声音忽然加大,在一次次的沉默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笑声,像是嘲讽。

    柏涵闻声,缓缓抬起了头。

    一双迷离涣散的眼镜望着她,朝暮心里忽然一沉,仿佛从那双眼睛里肯定了自己脑中那个无比离奇的结果。

    犹似一道白光闪过,朝暮直接开口:“如果这女的死的突然又原因不明,今天你们联手把事情盖过去,明天我走出这个门,铺天盖地的热搜和躲在暗处的暗箭一起袭来,你们谁能负的了这个责?!”

    火苗窜然升起,柏涵蹭地从椅子上站起,脱口而出:“那能怪谁啊!又不是我杀的她!”

    “——到底是谁死了?!”

    “沈佳佳!”

    柏涵的声音像被针刺了一样,声音尖锐犀利,眼中隐隐冒着怒不可遏又几近崩溃的茫然。半晌,她缓缓垂下头,呜咽的声音伴随着动作渗出来。

    她抬手捂住脸,脸部扭曲的像是被折磨了很久。

    “……我不该说的。”她断断续续的抽泣起来,有一幕无法停止的慢电影反复在脑中循环播放。是沈佳佳跳楼之后的第二次报道。

    话音落下,仿佛一道利箭划破长空,直直地扎在墙上的挂钟,时间不再流动,一切进入了停滞。房间安静至极,这片区域的呼吸声正被无限放大。

    未知让短短的几秒钟变的如此煎熬。放在雪白被子下的一只手正微微渗出湿意,朝暮沉默的凝视着对面,表面毫无异状,但已经心如擂鼓。

    ——为什么不让她知道?谁的命令?是老板?为什么?

    ……

    “记不住台词?”老教授推了推眼镜,一脸无奈道,“诶呀,这种状况,你看看这报告单,明显是过度焦虑和抑郁引发的记忆力退化。”

    “我看这不是一年多的问题。病人曾经经受过什么重大打击吗?”

    “国内目前在这方面的医疗水平还不太行,要是经济状况可以,不妨试试去国外的私人心理医生那问问,说不定会有点作用。”

    “不要总让病人一个人呆着发呆,很容易出毛病的。”

    ……

    一重接一重的声音像暴风般席卷而来,呼啸着刮过柏涵的思绪。长风卷起麦浪,尖锐的风声刺破长空,疯狂在耳边回荡。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柏涵却突然紧闭双眼,像在无休止的战火中煎熬挣扎,随即她缓缓睁开眼睛,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一句话。

    柏涵胸口微微起伏,旧日思绪冲刷的尽头,她的脑中突然浮现出刚曝出的正面照。沈佳佳衣冠整齐,从二十多楼一跃而下,摔下时脸部着地,场面血肉模糊。不久前的背面照一个翻面,沈佳佳的可怖面孔直视镜头,看的人胃部倒翻,疯狂吐酸水。

    如果这些事情告诉朝暮,她会怎样?她能承受得了吗?

    可就在这时,朝暮忽然一把抓住了柏涵的手腕,脸色苍白,拼命从牙齿间挤出几个字:“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柏涵如同放弃挣扎了一般,她尽量平息着自己,声音沙哑:“你住院之后的第二天,她就在家跳楼了。”

    “什么?”朝暮睫毛一颤,思绪乱作一团,“她不是结婚了吗?现在不是在拍戏?”沈佳佳嫁给那个地产豪门的时候,圈内多少人都在艳羡,说她事业爱情两得意。还有风川那么好的班底,她怎么会说放弃就放弃?

    “我不知道……”柏涵紧闭着眼睛,肩头不断耸动,“就突然、突然人就没了。照片爆出来的时候,已经太轰动了,现在外面……都在讨论这件事。”

    难怪……原本支离破碎的信息全都穿在了一起。怪不得不让她知道,怪不得要用一个下架的综艺节目掩饰,原来是这样。

    她和沈佳佳对家多年,早就势同水火。如今一方离奇惨死,她又重伤住院,如果她露面一定会被媒体和粉丝追着采访,说不定会有人借机挑事,到时候她引火烧身,那就什么都晚了。只有把一档不作为的综艺节目引发的后果闹大,转移公众视线,才有可能把这件事盖过去,不让公众的视线盯在她身上。粉丝是一种极端生物,网友则是最擅长隔岸观火凑热闹的。这事一旦变大,少不得会有多少麻烦接踵而来,她必须避开。

    紧握着手腕的那只手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毫无征兆的“哐当”摔在了床边,声音落下的那刻,柏涵一步抢上来扶住朝暮,见她脸色惨白,顿时对刚才说的话后悔万分,但已经来不及了。她急忙把朝暮扶好,正想倒一杯水时,怀里的人突然眼睛一闭。

    柏涵大叫:“你、你别吓我啊,朝暮?”

    “我睡一会儿,让我平复一下,太累了。”朝暮冲她眨了眨眼睛。

    柏涵悬着的心也不知该不该放下,就见朝暮已经闭眼睡去。病房里安静得仿若坟墓,空中飘着淡淡的百合花香。扭头看向窗外的一瞬,花瓣山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正缓缓落下。

    天穹吞噬山野,夜幕笼罩大地。

    些许喧杂和车轮滚动的声音在门合上的一瞬越来越远,和无数错综重叠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底。

    次日一早,柏涵早早来医院报道,特意拎上了她精心熬制的补汤。

    她推门而入,朝暮一如既往的打了招呼,然后继续低头看书。

    耳边传来越来越清晰的高跟鞋声。

    朝暮抬起头,视线一转,落在那个红色包装盒上,哭笑不得:“你这拎的是什么,包装那么精致?”

    柏涵充满悔意地一笑:“我昨天回家突然想起来,你以前提过你爱吃一个叫孙额尼芬白糕的东西,今儿早上特意去买的,尝尝?”

    朝暮觉得她莫名其妙的,放下书,把盒子拿到腿上,一边窸窸窣窣拆袋子,随口道:“我什么时候说的,我都不记得了。”

    柏涵没理这茬,只抓紧机会赶紧问:“那昨天的事,你也顺便忘了吧。这种事我替你记着就得了,你那脑子看看书和剧本就行了……好吃吗?”

    “嗯,”朝暮就着补汤一口吞了,擦擦嘴巴,“昨天?什么事?”

    柏涵长长松了口气,笑道:“你不记得就最好了。”

    顿了顿,她凑过来压低些声音说:“这事你就别往外说了,尤其是老板,行不行姑奶奶?”

    别的事都是她做主,可这件事要是被她老板知道了,一定要指着鼻子骂她。

    鼻息间都是柏涵昂贵的香水味道,朝暮抽了抽鼻子,一边咬着糕点,茫然地问:“说什么事?你叽里咕噜在这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没听懂啊。”

    “诶呀,”柏涵急的不行,“你别闹了,我这跟你说正经事呢。”

    朝暮还是笑:“可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要说什么啊。”

    “行行行,我不跟你绕弯子了,就昨天我跟你说那沈佳佳的事,你就装作不知情,以后见了老板你就说是你自己发现的,成吗?”

    朝暮正机械地咬着糕点,闻言足足过了数秒,才迟钝地开口:“沈佳佳?她又有幺蛾子了?唉,其实你根本就不用担心她,现在她一门心思拍戏,才没空给我找事呢。《不问黄粱》的编剧可不是好惹的。”

    “……”

    那一刻,柏涵似乎大脑短路了,正重新接起电路来反应朝暮的话。少顷,她迟疑地开口问:“你不会失忆了吧?沈佳佳她不是——”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朝暮正微微扬起头望着她,似乎在等待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话。四目相接的一瞬,朝暮就见柏涵一拍大腿,飞一般冲出了病房门。

    她微微一耸肩,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神经外科兼她的主治医师沈无恙,在一段精确检查过后,往病例报告单上签了两笔,对对面如坐针毡的女人说:“确诊了,选择性失忆。”

    “什么?!”

    “没错,”沈无恙推了推眼镜,“患者曾经遭受过重大打击,加之本次脑部出现过实质性伤害,很可能会造成意识障碍,严重情况下可能会导致失忆。”他抬了抬眉,“就是她现在这样。”

    “可是之前还好好的。”柏涵大惊失色。

    兴许是见过太多这样的病人家属,沈无恙面不改色道:“你刚才不是也试探过了,你问她剧本内容,她都忘了。现在这种还能跟人正常对话的还算好的,充其量只是忘记了令她感到痛苦的一部分。”

    他翻了一下病例,说:“看之前的就诊报告,我想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那还……有可能恢复吗?”柏涵无比懊悔昨天怒急攻心说出的话,想到朝暮手头上还有一部《见君川》没拍完,差点儿低血糖晕倒在沈无恙对面。

    沈无恙说:“或许吧。我建议患者要保持乐观向上的心态,积极配合治疗。你看之前,她过度焦虑和压抑已经出现了记不清台词的问题,你这样比她更崩溃的状态不是对患者产生负面影响吗。”

    带着医生的殷切叮嘱,柏涵强撑着走回了病房。

    朝暮看她回来了,笑容满面问道:“怎么样了?刚才那脑CT做的我都想吐,不会还要做吧。”

    见柏涵冲她虚弱地摇了摇手,朝暮便放心地一笑,拿起手边一块糕点慢慢吃了下去。

    她偶尔抬起头看对面一眼,感觉柏涵身侧死寂的氛围像是坟墓,散发着幽幽的死气。她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继续低头看书。

    万里天穹碧空如洗,窗外雀声缭绕,一缕夕阳的光芒从玻璃窗洒下来,铺满了雪白的床铺,细碎光芒顺着朝暮乌黑的头发缓缓流动,照在那似林间云雾的眼底。

    忽然,门扉轻叩,沈无恙径直而入。

    朝暮笑了一下:“诶,你来了。”

    沈无恙冲她轻微颔首,接着侧过了半边身。朝暮疑惑地探了个头,就在和众人视线聚集的尽头,一道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在看清来人是谁后,朝暮脸上血色顿时退的全无,原本扶着书页的手也连同书一起放到了被子下。

    鸦羽似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猝不及防地,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眸与她四目相接。

    朝暮的心微微往下一沉。

    是谢让。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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