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的VIP高级病房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一间干净明亮的房间，陈设简单。从窄小的玻璃窗望去，尽管有两个人身处其中，仍显得格外空旷。
年轻的男孩一步三回头，正午的阳光穿透窗户，洒在他白皙干净的脸上，将那点愧疚与歉意完完整整照射在了朝暮眼底。而她，只是温柔的笑了笑。
谢让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的心情，在这一刻就像是被高高抛起来后又若无其事的放下，一时间像一片浮萍不知道飘向何方。
从北京到苏渝车程约两个半小时。听到秘书送来的消息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连坐飞机都忘了。引擎轰轰嗡鸣，车身像一道黑色闪电穿梭在各个城市的公路上，他越踩油门，脑海里越止不住地回忆那一幕。
吊灯掉下来的前一刻，只有她没躲开。
晦暗不明的密室里，一丝猩红的光在暗处幽幽地闪烁。朝暮迟钝地抬起头，与那个即将掉下来的灯对视，紧绷的身体像一座石化的雕像。
她在看什么？谢让止不住地想……那种明知结果却还要扮演旁观者的角色，将揪心的经过完整经历一遍，原来那就是爱莫能助。
脑海里的场景像慢电影一幕幕顺着时间刻度发展，黑暗下的镜头只有黑白色，却能将人的瞳孔映照的诡异发亮。动物世界里等待捕食的野兽眼中闪动着饥渴的光，即将死亡的羚羊仍在悠然地吃草，偶尔对着镜头眨着天真无识的一双眼——朝暮两种都不是。谢让抓紧了方向盘，眉宇因压抑的情绪显得格外阴冷，他脚下力度加重，紧接着引擎爆发出的巨大轰鸣终于让他清醒过来。短暂的一段加速，让他提早到达了医院。
那只干净修长的手搭在金属把手上，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也分不清他是想进还是不进。只见他垂眸良久，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正有人朝他走来——
与此同时，房间里的人朝着门口迈开了腿，轻轻按下门把手，打开了门。
咔哒——
迎面而来的穿堂风吹起男孩的刘海，他拉上口罩，回头冲朝暮挥了挥手：“拜拜，姐姐。”
朝暮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糟心的挥挥手，目送他离开。
瘦削的身影一闪而过，门被轻轻带上。包裹严实的大明星走向楼梯口，警惕地回头看了眼——刚才门口是不是有人经过？
不及多想，经纪人的电话已经打来。消防通道的大门沉重地关上后，谢让才从身后的走廊绕出来，整了整衣服，语调没什么起伏：“你拉我干什么。”
一个冷淡的声音伴着清风拂过耳边，不答反问：“你站人家房门口干什么？”
“……”谢让一时噎住，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这位对人一向冷淡的“沈医生”并未理会他幽怨的眼神，低头翻了一下病例，抽出口袋里的笔唰唰写了两下，头也不抬地说：“那你进去，我不拦你。”
谢让沉默两秒，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话。
迄今为止，还没有几个人能在他面前这么说话，而他还一句话不能回怼。
走廊清净宽敞，只有来往护士推车走动，偶尔发出的响声巧妙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氛围。谢让清了清嗓子，余光无意瞟到刚合上的病例，刚一抬头，两人四目相接。
对面凝视他两秒，晃了晃手里的病例，说：“去我办公室谈吧。”
这一层鲜少有人来人往的情况，就在谢让随医生离开后的下一秒，电梯大门缓慢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踩着高跟鞋，浑身上下都是名牌的女人。她挎着铂金包，推开了病房的门。
“柏涵？”朝暮敏锐地抬头一望，“你来了。”
这声音说不上惊喜，和平时正常的问好一样，只不过眼神里多了些新鲜感。尽管这位陪伴她时间比她父母还要多的经纪人也没能看出来到底哪里不对，但也没有多想，自然地放下包之后，拿起消毒湿巾擦了擦手，皱眉道：“现在风声这么紧，猫又这小子怎么还来看你。”
“他不好意思嘛，”朝暮把视线重新放回书上，这书是她醒来之后让小宁找来的德文版，打算恢复一下脑子用，“不然他总觉得是因为他推荐的我去替他去拍综艺，才导致我受伤的。刚安抚过了，人也走了。”
“呵。”柏涵鼻间发出几不可闻地一声冷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一万个吐槽。这小子虽然哪哪都出众，在乐坛也是超一线，但就是对朝暮这个不清不楚的感情实在让她头疼。以她的经验来说，这种一口一个“姐姐”叫着，打着各种名义嘘寒问暖的，不是追求就是献身。
她转头一看朝暮，正毫无察觉地看书呢。
柏涵心里顿时起了一股无名火，她还没见过桃花这么多还一无所知的艺人，敏感度实在太差。这哪天万一被人骗上了贼船都不知道。
正打算开口说她两句，忽然看到朝暮头顶上那圈纱布，一下子哑了火。站在原地半晌，终于找到个苹果忙了起来。
柏涵坐在床头，拿起水果刀开始削皮。朝暮翻页时瞥了一眼，本来想说直接吃也行，但看到这位暴脾气的经纪人一脸憋着气的样子，只无声笑了笑，没一会她把苹果接过来，状似无意地问道：“我工作的事，之后怎么办？”
柏涵一愣，随即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哟，您还记得您有一堆工作呢大明星。你可不知道那些人有多难缠，知道你躺下了就开始打算要索赔了。啧啧，这些广告商一个个的，当初上赶着求你拍的时候怎么不摆出这态度啊。”
朝暮想礼貌性回她一个笑，但牵动嘴角时太阳穴滋滋的疼，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强压下这份难受，转而问道：“除了广告呢？”她工作排的很满，广告都是抽时间统一拍摄的。
一提到这个，柏涵擦水果刀的手一下慢了下来。她抿了抿唇，说：“眼下……也只有《见君川》最重要了。贾导那边说不着急，等你好了再回去拍。反正都磨磨唧唧拍这么久了，也不差这几个月了。”
“几个月？”朝暮诧异地喊出声，“小宁不是这么说的啊……”
她蹭地坐起身，吓得柏涵连刀都没放下就赶快把她按回去，一边安抚道：“你急个什么劲，赶快躺好。那丫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说两句你就信啊？你这伤可一点不轻，要不是送来的及时，指不定你这小命儿就没了……诶呀，我都跟导演那边说好了，反正你是他钦定的女主演，跑了谁都不能跑了你，把心揣肚子里吧啊。”
朝暮无声地点点头，笑容一闪而过。
柏涵手上闲着，于是开始扒橘子，半晌她对手里这个橘子表示出肯定：“这个比之前那个好扒多了，我看看这谁家的，下次也去买点。”
“猫又买的。”
“……”柏涵抬眼看向她，将那个亮澄澄的橘子放在手里翻来倒去，末了终于憋出一句，“那还挺会挑的。”
朝暮翻过去一页书，嘴角似乎噙着一抹揶揄的笑：“你好像不怎么喜欢他啊？”
柏涵干脆把橘子放到一边，气道：“这小子平时给你添绯闻就算了，现在打乱工作计划，我能不来气吗。”
她是个精明强干的王牌经纪人，至今未婚未育，对未来在娱乐圈占有不可撼动的一席之地已经兢兢业业干了许多年。猫又虽然很好，但终归不是她手下的，相比于未来捧出一个国际影后，柏涵当然对猫又恨之深了。这一点上，朝暮能理解。
看那橘子瓣都快风干了，朝暮不由得想逗逗她，于是说：“那我辜负了人家请我上综艺的一片好心你怎么不说。”
“哪门子好心，”柏涵白了一眼，忍不住道，“要不是那小子请你上那什么破综艺，你能替他挡灾吗？现在倒好你躺——”
话音戛然而止，柏涵倒苦水的吐槽在朝暮静静地凝视中偃旗息鼓。那双黑而透的眼睛注视着她，令人脊背不由得绷直起来。明明是个花样年纪，骨子里却总是透着一股压迫气息，实在让人不舒服。
“挡灾？”朝暮嘴唇微微阖动，目光紧紧盯着她，“那灯是冲着他去的？查清楚了？”
“不然还能冲着谁。依我看就是有人看不顺眼他，搞的小把戏反倒落你身上了。”柏涵一想到这事气的嘴唇都抖，没等说完，朝暮冲她伸手：“把手机给我。”
柏涵一愣。
朝暮皱眉催促：“把手机给我，我看一眼。”
她样子很是急切，柏涵纠结之中隐隐加深了对这两人之间的猜测。她陪伴朝暮这么多年，却对朝暮的背景一无所知，只知道她有个和圈内众多艺人一样的吸血鬼家庭，至于亲友故交，所知寥寥。见到朝暮对猫又的事情这么关心，她不由得想是不是已经彼此有意却没告诉她。
口袋里的手机被捂的发热，窗外麻雀在枝头跳跃，反复遮挡树叶缝隙洒下来的阳光。斑驳不定的树影在朝暮脸上反复闪烁，像是一朵阴晴不定的云，将本就漆黑幽深的瞳孔压的更深。良久，窗外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柏涵拿出手机，不爽地埋怨道：“看看看，这不写着呢。医生都说让你别看电子产品……”然而朝暮已经不再看她。
窒息的氛围充斥着整间病房。
一眼望去，这段热搜词条阅读量已破两亿，标题赫然是“热播密室综艺因举报被下架，真实原因竟是——”
这一类噱头标题向来华而不实，然而继续往下看，内容充实丰富。从往期恐怖元素主题，到一周前节目停播原因，各大媒体竭尽全力参与到这场大事中。朝暮往下扒了两下，眉头渐渐皱紧。
媒体像是统一口径般，全然没再多提她住院受伤一事，反而铺天盖地的消息都是关于家长举报综艺恐怖元素过多，业内应该引以为戒之类。朝暮缓缓垂眸，总觉得有一丝怪异。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没了消息？
朝暮没有吭声，目光从柏涵紧盯着手机的脸上一扫而过。她瞳孔微微下压，就在伸手的一瞬间，柏涵蹭地抽了回去。
她仍然坐在那里，侧脸在天光的勾勒下流畅延伸，却将一对黑眸在隐没的阴影中渐渐融合。顿了顿，她终于开口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霎时柏涵一呆。
四下无声，她渐渐绷紧了脸，看了眼屏幕上完完整整的热搜内容，飞速关上了手机。紧接着，她长长叹了口气：“我有什么瞒你的啊，你看看这综艺被举报下架了，猫又又回去继续唱歌了，你有什么可愧疚的。”
见朝暮一言不发，柏涵趁热打铁继续道：“你就赶紧恢复好了出院，我就谢天谢地了。贾导那电影不拍完，我看接下来也没戏可拍了。真是，我一天天净跟你上火……”
她起身找了一个新的橘子回来，边走边扒，汁水在阳光下四溢喷溅，和淡淡飘起的灰尘无声的融合。
朝暮抿了抿唇，重新坐回去后，却没再说话。目光涣散在半空中，手上静静翻开了一页书，没两秒，又是一页。
她那模样像是平时拍戏休息时，最常露出的一种神情，像是沉浸在旧日的梦魇里，眼睛微眯，呼吸放轻了些许。医生说吊灯太重，病人有中度脑震荡，需要好好静养。柏涵生怕这个平日就多思多虑的人这时候再病上加重，连忙出声打断：“你想什么呢？”
闻言，朝暮身子一震，猛地清醒过来。她转头看向柏涵，眼里闪动着幽暗的光。
朝暮久久凝视着她，瞳孔黑的发透。氛围隐隐紧绷起的那刻，她嘴唇微动：“最近……是不是有人死了？”
柏涵动作脩而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