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三月的天空澄澈如洗,几缕薄云悠然浮于碧蓝的天幕。

    不远处,一座山峦静静矗立,山势不高不矮,恰似一道屏风。

    山脚处,三间茅草屋错落有致地依偎在一起,黄褐色的茅草屋顶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竹篱笆围着屋舍,疏落有致地圈出一方天地。

    离茅屋数丈远的地方,一棵老枣树歪着脖子倔强地生长着,枝头缀满半红半青的枣子,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枣树下散落着几颗早熟的果实,引来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啄食。

    三月的某日清晨,阿萝破天荒地主动开口:

    “娘,我想出去。”

    姜娘子正在灶台前忙活,闻言差点摔了粥勺:“去、去哪儿?”

    “外面。”阿萝指了指院门,补充道,“就坐门槛上。”

    姜娘子犹豫半晌,最终妥协:“只能待半刻钟。”

    阿萝点点头,慢吞吞挪到大门外。

    春风拂过她细软的发丝,带来远处田野的气息。

    不能干活,那就先看看。

    她眯起眼,目光落在山脚下那棵歪脖子枣树上。

    野枣快熟了!

    不用问,阿萝心里就是知道。

    阿萝站在歪脖子枣树下,仰头望着枝头沉甸甸的野枣。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轻轻扯开衣摆,小声念叨:“掉下来!”

    簌簌……

    枣树无风自动,熟透的野枣像雨点般坠落,精准地滚进她兜起的衣摆里。

    和上辈子一样!

    阿萝眨了眨眼。

    从前在山上时,野果总是自己往她筐里掉,村里的孩子都说她是“山神养的闺女”。

    “好啦,够了。”她轻声说。

    枣枝立刻停止了摇晃。

    阿萝把枣子洗净,盛在粗瓷碗里。

    水珠顺着枣皮滚落,在阳光下像一颗颗小珍珠。

    “娘,吃枣。”她捧着碗,眼睛亮得出奇。

    姜娘子愣住,枣子的甜香在唇齿间炸开时,她突然鼻尖发酸。

    这竟是阿萝第一次给她东西。

    “阿萝乖!”她摸着女儿细软的头发,“哪来的枣子?”

    “树掉,我捡。”阿萝指了指门外。

    姜娘子朝外张望,院角那棵老枣树正随风轻晃。

    她没多想,只当是熟透的枣子自然掉落,恰巧被阿萝拾着了。

    “娘,卖枣子!”阿萝捧着陶盆,慢吞吞地挤出几个字。

    姜娘子擦了擦手,柔声道:“阿萝,这枣子乡下到处都是,卖不出去的。”

    “甜!”阿萝固执地举高陶盆,枣子在盆里滚了滚,“城里人,买!”

    她记得上辈子那个会赚钱的小哥说过,早季的新鲜果子,在城里最是稀罕。

    小哥那么聪明,说的话准没错。

    姜娘子望着女儿难得认真的小脸,心头一软。

    想着明日横竖无事,带阿萝去集市转转也好,权当散心。

    “好,”她接过陶盆,笑着揉了揉阿萝的发顶,“明日娘带阿萝卖枣子去。”

    姜萝,小名阿萝,今年六岁了,六年前胎穿到了这个家徒四壁的姜家,成了姜家的傻子女儿。

    时间回到六年前,阿萝刚出生时。

    姜阿萝是被后颈残留的灼痛感惊醒的。

    视野里浮动着朦胧的光晕,像隔着一层被火燎过的毛玻璃。

    她下意识想抬手揉眼,却发现自己被紧紧裹在襁褓里,动弹不得。

    这具婴儿的身体软得像团棉花,连指尖都使不上力。

    耳边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她这是,重新投胎了?

    可为什么,她还记得上辈子的事?

    上辈子的姜阿萝,生在六十年代一个贫苦的农村家庭。

    村里人都说她傻。

    她眼神总是呆呆的,反应慢半拍,别人喊她名字,她得愣上好几秒,才慢吞吞地“啊?”一声,像是魂魄还没从别处游荡回来。

    可偏偏,她“傻人有傻福”。

    九岁那年,生产队的孩子们把她堵在晒谷场的角落,拳头和石子雨点般砸来。

    可就在第一下要落到她身上时,阿萝都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惨叫声此起彼伏。

    举石头的二虎子一脚踩中不知哪来的黄豆,整个人扑出去,脑袋狠狠撞翻了想扯她辫子的三丫;而本该扇在她脸上的巴掌,被一阵邪风吹偏了九十度,反而“啪”地一声,重重扇在了施暴者自己脸上。

    那些孩子莫名其妙吃了亏,一个个鼻青脸肿地逃回家。久而久之,再没人敢招惹她。

    读书时,老师都说她笨。

    数学题讲十遍,她依旧眨着那双茫然的眼睛,只会死记硬背。

    她永远记不住公式,可偏偏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她总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堪堪跨过录取线。

    队里的女孩们恨得牙痒。

    明明她们比阿萝机灵百倍,可要么家里不让读书,要么考试落榜。

    凭什么这个傻子,次次都能踩线过关?

    更可气的是,她的家人竟还那么宠爱她,省吃俭用供这个“傻子”读书。

    高考最后一天,考场突发大火。

    浓烟翻滚,热浪灼人,学生们哭喊着往外冲,可出口已被坍塌的梁木堵死。

    阿萝已经冲出了火场。

    可就在浓烟灌入鼻腔的刹那,她听见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痛呼。

    她猛地回头。

    透过扭曲的热浪,她看见那个总嫌她答题慢的监考老师,正用身体死死抵住摇摇欲坠的门框,把逃生的通道让给了学生。

    女人的发髻已经窜起火苗,像一支燃烧的红烛。

    阿萝转身冲了回去。

    没人知道,这个平日里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姑娘,竟有那样大的力气。

    她一个接一个地把人背出来,直到最后一名学生被推出火场,她才终于倒下。

    闭眼前,她恍惚听见有人哭喊着她的名字。

    可她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了。

    襁褓中的阿萝眨了眨眼。

    这辈子,她似乎又是个“痴儿”。

    魂魄像是被硬生生撕去了一角,留下一个填不满的洞。

    所以,她反应慢,眼神呆,连哭都哭不利索。

    姜阿萝接受自己重新变成小婴儿这件事,足足花了半年。

    她躺在襁褓里,乌溜溜的眼珠盯着茅草屋顶,小脑袋拼命回想。

    为什么她还记得上辈子的事?

    她的孟婆汤呢?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这些问题,对一个连翻身都费劲的小婴儿来说,实在太难了。

    渐渐地,阿萝不再纠结自己为何带着记忆重生。

    但每当夜深人静,姜娘子轻轻拍着她哼童谣时,她总会想起前世的家人。

    爷爷粗糙的大手揉着她的脑袋,妈妈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爸爸扛着锄头回家的脚步声,还有哥哥们偷偷塞给她的糖。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是不是还在为她的死难过?

    她还能回去吗?

    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得她心里发闷。

    可小小的身体撑不住复杂的思绪,想着想着,她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阿萝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

    可婴儿的时光,就像指缝里漏下的稻谷,抓不住,留不下。

    她还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谁,还没理清前世的遗憾,甚至还没学会完整地说一句话。

    忽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忽然有一天,姜父笑着把一颗野果塞进她手心。

    忽然有一天,她听见村里孩子指着她喊:“小傻子!”

    原来,已经过去了六年。

    姜阿萝六岁了。

    她依然反应迟钝,眼神呆滞,村里人都觉得她是个痴儿。

    姜守拙和姜娘子两口子得了小阿萝的那一日,襁褓里的娃娃和想象中的一样,软乎乎、白嫩嫩,小脸像刚蒸好的糯米团子,让人忍不住想轻轻戳一戳。

    哪怕家里日子紧巴,夫妻俩也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

    姜守拙半夜摸黑去河里捞鱼,就为给她熬一口鲜汤;

    姜娘子翻出压箱底的细棉布,一针一线给她缝小衣裳,连袖口都绣上两朵小小的海棠花。

    村里人见了,都说这娃娃是个有福气的。

    可这份喜悦,像春日的薄雪,渐渐消融了。

    月份小的时候,姜守拙和姜娘子还觉得自家闺女乖巧。

    不哭不闹,安安静静,比那些整夜嚎哭的娃娃省心多了。

    偶尔听见旁人嘀咕“这孩子眼神发直,怕不是个痴儿”。

    姜娘子便立刻沉了脸,一把将小阿萝搂进怀里:“胡吣什么!我家闺女这是性子静!”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

    该笑的年纪,小阿萝依旧木木的,黑葡萄似的眼珠很少转动;

    该咿呀学语的时候,她的嘴唇却像被蜜粘住了,一声不吭。

    姜守拙蹲在门槛上抱着头,叹气着:“再等等,兴许……兴许哪天就开窍了。”

    这一等,就是六年。

    六年光阴,足以让担忧熬成绝望。

    小阿萝依旧安静得像一抹影子。

    教她说话,她只是呆呆望着;逗她玩闹,她连眼睫都不颤一下。

    有时姜娘子把她放在院里的矮凳上,晌午出去,日落回来,竟发现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连衣角的褶皱都没变过。

    夜深人静时,姜娘子搂着女儿,眼泪洇湿了枕巾:“娘的阿萝啊!”

    更让她心头发颤的是公婆的眼神一日比一日冷,妯娌的闲话一日比一日多。

    有一回,她甚至听见大嫂压着嗓子说:“养这么个傻子,还不如当初扔后山。”

    那一刻,姜娘子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断了。

    从那天起,温声细语的姜娘子不见了。

    现在的她,像只竖起全身尖刺的母兽。

    谁若敢当面说一句“痴儿”,她便抄起扫帚追出半条村;谁要是“不小心”把馊饭搁在小阿萝面前,她直接掀了对方的桌子。

    村里人背地里骂她“疯婆子”,她却把女儿搂得更紧,手指轻轻梳理着小阿萝细软的头发,低声道:“别怕,娘在呢。”

    只是偶尔,望着女儿木然的脸,她还是会突然红了眼眶。

    “爹娘要是走了,我的阿萝可怎么办啊?”

    夜风吹过,院里那株老桃树簌簌作响,仿佛也在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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