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蜿蜒曲折,山道两旁都是葱翠的矮木,道旁偶尔可见的参天古木,在第三棵古木边上立着一个界牌楼,只有一个正门,方形的石柱五丈左右高,界牌楼古拙几乎无雕饰,上边写着林府二字。
几万年的屹立在此,界牌楼的石柱上已经有轻微的裂痕。
他见过许多三道门的界牌楼,气势恢弘,精雕细琢,林家的这个只有一道门界牌楼,粗简,只有石碑和方形石柱,冷硬却又亲切温暖,曾是他神识中,无数次梦过的可念不可回的家。
他立在青石台阶上,脑海中浮现他幼年曾经迈着短腿,用力登腿,气势十足,实际上全赖身边人牵着,在被一步步牵上山时,气喘嘘嘘来到这界牌楼下,仰望界牌楼的景象,犹记得身旁的人取笑着说:“慢些,你这小短腿,这气势,别把台阶给震坏了。”
更甚至,那一次孤身前来时,一旁等着的人穿着红衣喜服欣喜雀跃地说:“燕浔哥,你可来了呢,快些,我领你去喝我的喜酒。”和林瑾瑜的婚礼一样,他本来不想来,也只想随便瞧一眼而已,可是哪有要成亲的新郎立在山门前,眼巴巴等着人上门喝酒的。
几千年的时光,他忘不了的上山的场景,林瑾瑜给了年幼的他一个家,林远泽给了长大的他久违的家人感觉。
他曾说没有关系,不就是不要他了吗,他曾以为,和林家只与林瑾瑜有些瓜葛,可那追在他后边的少年一口一个结拜兄弟,叫着他燕浔哥。
都不在了,他视之为父为哥的人,他假装讨厌内心是喜欢的明朗活泼的弟弟,他们两个如今竟都不在了。未及入内,他就感觉到无尽苍茫袭来,人世像是大梦一场。
昆吾界灵?他那至今冰冷的乱石堆,他算什么昆吾界灵,为什么他不是乾清界灵?
他抚靠着方形石柱,泪水汹涌而出,哽咽不止。
他靠着界牌楼的底基角落,幽咽彷徨。半个时辰后,红衣身影落入乾清旧时院落。
待到日落,清霜和祖母一下云舟,便瞧见山门半道上有一凉亭,白衣身影等了许久,先是侧坐着,不一会儿后又起身朝山门处眺望着。
她急忙跑过林府界牌楼,和那里的母亲汇合,兴奋欢喜道:“娘,我都好了。”一边伸手将袖子撩开,摊着手给母亲看。她娘抱着她,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但又想起去世不久的她爹,泪流哽咽:“若是当初你爹也有这造化就好了。”
祖孙三代都各自伤心起来。
三人一起回了林府,祖母忙着人去向家族中的祖母们汇报好消息。
林清霜随祖母和母亲一起去往林氏祠堂,盖着金色布帘的靠墙处有着石砌成的桌案,自上而下七行,每行都摆了将近5位祖先,只有十位是双人牌位,其余俱是只刻写了单人的牌位,底下的木制桌案上方烛台上点着白色长烛,祖母为她点香叩拜先祖,林清霜也在祠堂案前的蒲团上跪下叩首。
三跪之后,她又望向了长案上林立着的众多林家先祖牌位,虽未曾见过,也不由晃神凄然,再又见到父亲的单人牌位,更是禁不住眼泪流下。
还未起身,便听见外边的大声嚷嚷。
祖母先行出门,林清霜也起身跟在身后。
林清霜随着祖母出了祠堂正门,看见穿着黄衣的年轻人和一位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是二长老的孙子之一,而黄衣年轻人是中年男子的儿子,二长老的众多重孙子之一,乾清二长老并非林家血脉,也是乾清仅存的长老之一。
林清霜霎时皱了眉头,之前这位岳熙,按着辈分要叫他太祖爷爷,不久前就来说过他这位儿子岳荣和她的婚事,关键是他儿子岳荣早已经有妻妾,岳荣儿子年纪最大的和她差了八岁。
完全是怕她林家招婿便宜了其他人的心思,若是祖母不同意他嫡长子与她的婚事,他还说过他有个庶子未娶亲,可以入赘林家。
林清霜因着对方厚颜无耻,完全不想和对方说道这事情。可是,岳熙却在父亲走后,几次三番上门强逼,说林家血脉不能由此断绝,责难祖母不把清霜婚事提上日程,二长老后辈与自家人一样,大家应当同心协力共度难关。
祖母此番冷冷道:“劳岳前辈挂心了,我家清霜得玉虚灵微帝君相助,现下已经大好,婚事要再缓缓,我和她其他祖母要再行商量,先祖不在,祖奶奶都还在那里,也由不得我这小辈祖母擅自作主。”
那岳荣反而上前来:“清霜妹妹,此番替家中幼弟来提亲的,他性子极好,也一定会好好照顾清霜妹妹,好好侍奉祖母的。”
对方原本辈分大出她许多,现下竟然称呼她为妹妹,好不要脸,林清霜忍着恶心开口:“谢过岳太爷爷关心,我年岁还小,暂时不想谈婚事,祖母和我还有其他事情,就先在此送别两位爷爷了。”
也不知道是谁传的消息,就有三三两两的人上门求亲来。
这个还没有走,这边又有几个上门来,林家繁盛之时,还没有见过这样擅自入府的人,都是大长老和二长老有关的亲戚好友,外人还没有怎么上门欺负,所谓自家人倒是先递了软刀子过来。
祖母来到前院,和其他几家说了同样的话,但是那几家人都是不相信,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当作推托之词,硬是要求祖母早些让自己定下婚约,林清霜和母亲在一旁看得气愤,二长老,大长老都不是林家血脉,他们也是仙,后代子孙,都年长清霜许多,按照辈分,林清霜都要叫上爷爷,林清霜先人因为变故早早娶亲时,大长老和二长老的家族中都是讽刺林家,到了林清霜这一代,又都不惜推荐自家不成器的子孙上门入赘,想要得到林氏根基。
燕浔神鬼不觉先进入幼年住的林瑾瑜的偏房和正屋,院内草木凋零,屋中清清落落,变化很大,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了,再进入林家祠堂,堂门口白色团花未及撤下,好似有人新丧不久,他入内端详牌位所在,果然见到了那牌位上的瑾瑜和远泽的名字,黑底金字,勾走他心中的最后一丝挣扎念想,只觉满腔怨怼一朝成空,再怨恼,不过是因为心里放不下,想要亲近对方而不得罢了,他从未想过林瑾瑜会轻易不在,年轻活力的远泽竟然这般早逝。
眼泪弥漫眼眶,他再次流泪得不能自已,在祠堂许久,隐约听到林氏堂院前的人声纷争。
他拭去泪痕,缓步到林府正厅,站在隐蔽的小廊处,听了个端详,原来是因为林家招婿之事。林清霜站在厅院处祖母后边,面露愁绪,又有一丝恹恹之色,他曾听过她提及嫁人之事,她还曾请求自己假意定下婚约。
又听闻对方来者不善,咄咄逼人,道:“你们林家祠堂里姓林的男丁长明灯全灭,你们这些妇道人家霸占着林家,说来又是哪个是真正的林家,林清霜身为女娃,迟早要嫁出去,偌大林氏祖业,虽然已近衰败,但话说回来,这零落的祖基真要便宜那些不相干的外人?你家林清霜要嫁人招赘,也实在是要看看我们这几家的意思,也要我们这几家同意了才行。我们虽不姓林,但是祖上都是林氏长老,也算得上是自家人。”
燕浔忍不住飞身入了人群,众人见到一袭红衣落下,正自一惊,有人道:“你是何人?”
燕浔不答,抬眼望向林清霜:“你在昆吾说的那些如今还要算数吗?我救你一命,你为了报答以身相许于我?”
人群中的一个中年男子喝道:“不可,你即便救了林清霜,也来路不明,更何况,挟恩求报,君子不为。”
燕浔倒自一愣,离开乾清已久,是他忘记了人族之间很多冠冕堂皇的说词,林清霜在昆吾时那般说,可现下在祖母和族中势力面前,却不敢任性妄为,心中正颇为犹豫。
燕浔轻嗤一声,一旁祖母问清霜:“他就是救了你的燕浔?你说过要以身相许?”林清霜点头,面红心跳,燕浔初始不答应她,现下已经答应,若她反悔,燕浔又后悔,她哪里再能找他帮忙,忙跪在祖母身前:“祖母,是清霜自作主张,是我想要报恩,这般主动说过的,是我攀附恩人了,并不是如旁人的毁谤说成是恩人挟恩求报。”
祖母扶了林清霜起身:“你身子刚好些,快起来。”一旁打量着燕浔,少年红衣桀骜,所见一身端肃,恣意凛然,她问道:“您真心想要娶我们清霜吗?”
燕浔面色渐缓,只是道:“我既然救过她,便不会存心欺她,害她。”
林清霜也乖巧道:“祖母,在众的各位祖爷爷,清霜命如浮萍,不敢像拖累祖母一样,累各位劳心劳累,现下虽然有所延续,但是仍不是一劳永逸,燕浔让我不再短命,我想要与他在一起,其实也是我私心里想要更长久的活着,也是人之常情,便是我不在了,林家还有各位祖母操持,轮不上我这小辈操心,清霜的婚事也不能牵动林家祖业,我和燕浔成婚一事有待众位祖母定夺。”
燕浔瞥她一眼:“你倒是诚实。”清霜本就怕祖母说她胡闹,所以说出自己想跟着燕浔活得更久些,现下燕浔这一眼又让她心中打鼓,他不会觉得自己目的不纯,气得临时撂挑子了吧?
到时候被逼婚的可还是她自己,林清霜连忙朝他讨好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