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回话音刚落,便在面前的沙盘上放置了一个小旗,正好截堵在京城和洛阳之间。
“她们二人北上,我们……就将她逼回去。”
“可是……”
秦回闻言抬头。
“可是,她魏卿毓在郑府过得并不好,我们此举岂不是要她生不如死?”
说话的侍卫年纪太小,许是刚调到秦回身侧,并不知晓过去的诸多事宜。
只听秦回冷笑一声,侍卫对上他厌恶不屑的神情。
“她生不如死?谁又知道我也曾生不如死?”
“郑府里的所有人,都欠我的。”
秦回只是平平淡淡的说,可侍卫也从话中听出意外之意,只得悻悻低头不语。
其实,对于秦回来说,魏卿毓在所有人中还算得上是一个好人,在脑海中那个不断循环播放的悲惨记忆里,他还记得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
“这孩子还太小的……”
那年的郑回被人推搡着赶出郑府,也不曾看见那女人的脸,唯独这微微的一句话却是记了多年,后来赶路路过郑府,隔着厚厚的墙院又得以听见那熟悉的音色,不再微弱,不再唯唯诺诺,秦回才知道,那人如今成了郑府当家主母,府上的一把好手。
他暗暗决定日后对她不再与郑府其他人一样一视同仁的厌恶憎恨。
一点点的善意也能记得多年,千万次的恨意更是不知道在夜晚里侵扰过秦回多少次。
“洛川张央势头如何了?”
“回将军,张央此人大好喜功,做派招摇,估计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那我便走一趟去看看。”
秦回从榻上站起,身后人紧随。
“主君,可要传信京城?”
身后那人穿着不同屋里其他侍卫,同他主君一样,黑色墨袍,金线从领口蔓延至衣袖,不算张扬,却也能察觉此人并非寻常。
“写清楚便可。”
………………
“将军!京外来信。”
甲胄之人跪在庭外,双手高高托起薄薄信纸。
“传!”
三两侍卫皆低头高举,一个接一个将这信纸从庭外传递至室内。
秦镇啧了一声,刚准备去接信纸的人停了脚步,低头回看了一下。
“有必要吗?整这么多!”
秦镇快步走上前,将信纸拿至手中。
“你们整这么半天,若是有紧急战事,全耽误了!”
“都散了吧。”
站在秦镇旁边的那个准备接信的人却是眼睛盯着信纸,半晌才跟着队伍离开。
“主君,如何?”
秦镇将信纸扔给他看。
“说是去洛川会会张央,我看啊,全然不是。”
“属下得知,那魏卿毓离了京城,正奔那洛阳去。”
秦镇坐在石椅上,呷了口茶。
“那便随他去吧,顺便压一压张央的威风。”
身旁人听后点头离去。
………………
“主君!”
秦回展开信纸,却是空空如也。
“备马!”
来人跪拜一番便出帐去。
不到一个时辰,营外三批马队已经集结完成,等候秦回的下一步指令。
“众将士听令!”
战鼓三响,甲胄之人全部半跪在地。
“兄弟们,随我北上会一会那张央!”
“是!”
秦回目光所及,皆云集响应。
马队先行出发,秦回等了一会,拦下身边那个黑袍金线之人。
“赤,你留在京外。”
“主君?”
秦赤轻轻皱眉。
“我此番前去,定有人不断试探京外,你留在这,守好京都。”
“好,我等主君凯旋。”
秦回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快马加鞭赶上马队。
………………
“什么!你说那秦回朝洛川来了?”
台下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连头都未曾抬起过。
“我去他的!”
台上踱步之人抄起一个玉盏,直直地砸在跪拜之人的耳旁,那人抖得愈发厉害。
“我张央何时惹过他和他老子?今日却朝我讨债来了?”
“带了多少人?”
“三……三……”
张央更是按耐不住,走下台去,抓住那人的领口。
“你好好说话!”
“三十万?”
“不……不是,是……三……三批马队!”
“三十个人?!”
起初的担心被愤怒所替代,张央恶狠狠地松开手,将那人推搡在地。
“秦回,你竟然如此羞辱我!”
他缓缓站起身,快步走上台,取来自己随身的佩剑。
“三十和三万,如以卵击石。”
“优势在我。”
“既是踏上了我洛川,定要好好待客。”
“还有几日路?”
“五……五日。”
张央喝尽杯中酒,右手抚上佩剑。
“五日后,开城门。”
“请君入瓮!”
随即将那杯摔在地上。
三日后,秦回远远的看见城楼上的“洛川”二字。
“主君,三十人对上三万人,何以取胜?”
“我此番上书,将军以我是灭张央威风,又不是让我取得洛川。”
“可以那张央性格,此时定要取主君的项上人头用来下酒了。”
“我等三十人随行,激怒他,乱了他阵脚,我在暗,他在明。”
身边年长之人听了秦回的话,咯咯地笑起来。
“主君小时候常同将军玩捉迷藏,每每取胜,让人好找。”
“王伯伯,洛川里的人,该行动了。”
二人相视,一笑。
不知怎的,张央躺在榻上,如何也是睡不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秦回,竟会如此折磨他。
殿内点了两支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向窗,不过下榻取水,不知哪里来的冷风,将烛火吹动,火花颤动,连同他举盏的手一同。
他那在窗上的影也一样,同起了涟漪的湖面,令人生寒。
今夜,他没了雅致。往夜笙歌的舞女都被他赶出门去,偌大的一个寝殿,仅剩下他一个人,大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无限放大,萦绕在耳边。恍惚间,三更钟响,更是惊起一身冷汗,愈发清醒。
举盏的手慢慢失去力气,如人偶般不受自己控制了一样,那玉盏跌落在地,张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要抬起步子回到榻上取来佩剑,双脚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就连张嘴说话,也似被人灌了哑药,唯独面对恐惧的毛孔还在扩张,他细细地听着风声,风越来越急,烛火摇曳地更胜,窗上他的影子不成人形毫无规律的晃着。
一阵风来,双烛同时灭得一干二净。
张央不禁咽了咽口水,他自知作恶多端,每日都去寺庙里拜佛,虽说拜佛,却是为自己烧杀抢掠找个慰藉,他没有佛,他的佛是权,是钱,是他张央自己。
此时殿里仅剩月光,乌云遮了一半,剩余的那微弱的光洒在窗上,不曾透过窗进到殿里来。
张央直直地站着,闭着眼嘴里念叨着什么。殿里的香炉不知为何重新燃了起来,黑夜之中,白色的烟雾不易察觉,待张央闻到异香时,便也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是不是梦。
第二日张央惊醒,他四周看了看,自己却是躺在榻上。
好像是昨夜,却又像是一个绵长的梦,真实还带着余威。
他不顾衣衫不整,快步走上前打开香炉,却不见什么异常。
许是一场梦。
嘴上虽说着,可腿脚还是不听使唤地到了寺庙里去。
“施主,可是夜长梦多?”
张央前脚进了庙里,还没来得及伸右脚,就听见背后声音。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张央抓住僧人的下摆,跪了下去。
“大师,可为我解梦?”
见那僧人点了头,张央才松了一口气。
“施主身后阴鬼缠身,许是因果并未还清,施主入夜之时点上一盏长明灯,待灯灭之后,念上一夜因缘咒,三日后便可安寝。”
“多谢大师!”
张央连忙磕了三个响头,又让身旁人掏出银子送给大师,那僧人只是摆了摆手。
不过一瞬,僧人就消失不见。
经此一夜,张央更是顾不得别的什么,管他秦回王回。
一整个下午,他叫来自己的亲信,将这寝殿围了个水泄不通,殿里也跪满了人,他自己躺在榻上,却还是浑浑噩噩久久不能入睡。
昨夜的事,虽说像梦,可又太过于清晰。每每闭上眼,便总能梦到长发厉鬼朝他扑来。
“主君,秦回进城了。”
索性也是睡不着,昨夜的恐惧全部化为怨气,凝聚在秦回身上。
“昨夜的事,一定同他脱不了关系!”
“把他给我带进来!”
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张兄,别来无恙。”
张央看见秦回伪君子的笑容就来气,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张兄说的什么事,怎的就同我脱不了关系?”
张央虽笃定,可要说证据,却还是拿不出来,被他这么一质问,只得哑口无言。
“张兄自是不说话,又为何让兄弟我白白背了黑锅?”
秦回一人上前一步,周围人拔剑相向,秦回背后的三人也是不堪示弱。
秦回抚上他自己人的剑身。
“进了主人家,自然要遵守主人家的规矩。”
三人利索地收起剑。
“我在城外也听说了张兄的事,我少时曾在寺庙里待过一段时日,若是张兄需要,我定在所不辞。”
“主君!”
门外侍从一路小跑到张央身旁,耳语了什么,只见张央脸色苍白。
“闹鬼了!”
随即下身一软,跌坐在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