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可否容我插一句嘴?”
年轻男子微微欠身,语气温和,却不容忽视。
主位侧前方的大理寺主簿张了张嘴,看了眼正卿神色古怪,终究闭上了嘴。
哦呦,看来这位年轻“陪审”来头很大。
“当然……谢、宋大人您奉皇命协审,自可置言。”
沈知微瞧了瞧年轻俊朗的男子,再看看旁边胡子灰白的正卿,心中暗自有了猜测。
这里又不是什么古言霸总文学,不可能二十多岁就当上比正三品大理寺正卿更高的官职……所以……
她视线悄悄上移至男子头顶状态栏,看到了更新内容。
【姓名:谢??(母姓:宋)】
【职位:??(线索1:皇室宗亲?)】
“既如此,”那位“宋大人”微微颔首,“还请大人将地契与赌坊契约交予沈家千金一阅。”
沈知微接过两份契约,目光飞快扫过。
第一份地契有点奇葩。地契这类文书,本应归户部或地方知县批核,却盖上了父亲的官印。这跟他一个在京城的刑部侍郎有什么干系?
不过在那天高皇帝远的洪崖县,只要官印品级够高,谁都睁只眼闭只眼。
第二份契约则更为离谱——受益人赫然写着她“沈知微”三个字,堂而皇之地是要她自行踏上断头台。
她眸光微敛,暗中开启探索功能。
【扣除两次探索机会,剩余数量16】
【物品:赌坊契约、地契】
【签署日期:大周安德二十四年七月初五】
【指纹:沈知微、张道继】
【笔迹特征:两份契约均包含两种笔迹。笔迹一:笔力偏重、压纸痕深……笔迹二:力道级重、握笔不稳……男性书写概率 91.7%】
【纸张分析:熟宣纸(二等品)指纹处含有0.01%蜡质残留(来源不明)】
蜡?
她挑挑眉,举起地契对着门口的光亮处照。
堂侧少卿冷笑:“沈氏此举,莫非是想瞧出什么?纸下藏金?还是妄图混淆视听?”
“大人说笑了。”
沈知微拂去指腹的蜡痕,神色淡定,从容开口,“不妨先听我娓娓道来。此案所谓罪证,无非三个关键:印章、指纹与笔迹。”
她举起手中地契,腕间铁链哗啦作响,但语声清晰响亮:
“若我是旁人,乍一看这两份契约,的确能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罪案故事——”
“沈知微盗走父亲官印,与张道继暗中勾连,伪造地契,从中牟利。张道继许以分红,她又以自己本人名义签下第二契,谋取利益。”
“妹妹!”沈知怀猛地出声,声音急促,仿佛是怕她越描越黑,“大人们从未提过分红,你、你怎可妄——”
“分红之事,不过是我顺着逻辑推下去的猜测。”
沈知微斜他一眼,唇角微勾:“不然我与一外地商人联手伪造地契图什么?”
她再度转头看向前方审判团队:“但这套推论,看似严密,却处处是漏洞。”
“第一,印章。”
“契约上盖的,是我父亲在刑部所用官印。此印每日由官吏记录使用,用毕即收,绝无例外。家中虽另有私印,却长年锁于书匣,钥匙不离其身。我身为‘庶女’,无职无权,怎么用这印章?”
堂侧少卿冷笑一声:“沈氏也不必自谦,你虽为庶出,却也曾抄录文案,代父省览。沈府仆从亦有证言。你曾出入书房代劳,其间所盖公章,不在少数。”
“确实,我进过书房。”沈知微爽快承认,“那不如请这些证人上前,当堂对质。”
话音刚落,一名低眉顺眼的侍女被衙役押了上来,正是她的贴身丫鬟,杏枝。
沈知怀神色一变,似欲说话,却被沈知微冷眼截断。
“杏枝,”她语气温缓,唇角却无一丝笑意,“我夜间起身多次,你为何总恰好不在?你近来,又同谁走得亲近些?”
正卿皱眉:“沈氏,慎言!公堂之上,不得胡言旁引。”
“非也。”沈知微回身,目光如刃,“杏枝正是关键。”
她抬手指向契约,眼神凌厉:“这契约上,不止盖有官印,更有我的指印。可我从未按过。各位大人难道不好奇,这枚指印,是从哪儿来的?”
她语声微顿,众人皆被牵住思绪。
“两个月前,我彻夜难眠,挑灯夜读至三更。熄灯时不慎碰翻蜡台,滚烫蜡油泼手,指腹多处起泡,至今尚留痕迹。”
她摊开掌心,慢慢伸出食指与中指,“这伤,杏枝应最清楚。”
杏枝身形一颤,目光飞快地扫向沈知怀,脸色刹那间苍白如纸。
沈知微眼神微冷,语调却不急不缓:“那夜蜡台是你收的,对吧?”
随即侧首看向沈知怀,声音轻柔,却像拂过铁板的一道寒风:
“众所周知,我二哥怜香惜玉……连府中丫鬟也能‘推心置腹’。所以这盏蜡台,最后会落入谁手呢?”
正卿眉头微蹙,终于开口:“依你所言,沈司务借蜡台残印,伪造指模;而你两月前已受伤,指腹不便,自然无法亲自按印——此为辩解之据?”
“正是。”她笃定答道。
正卿似有思虑,尚未开口,宋大人却淡淡开口打断他:
“大理寺郎中暂不在场,温正卿若不介意,可否由我来验伤?”
话音落下,大堂一静。
正卿看了他一眼,点头同意。
谢姓“宋大人”缓步走下高阶,停在沈知微面前,语气温和:“沈小姐,失礼了,可否借我一观?”
“……嗯。”沈知微怔了怔,有些不习惯突然有人唤她“小姐”。
她点点头,刚伸出手,就见男子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手帕垫于掌心,才执起她指尖。
他指腹温热,动作极轻,仿佛怕碰疼那点旧伤,顺着她食指与中指的缝隙,缓缓摩挲,最终停在那一抹浅红的痕迹上。
男子手骨分明,看上去十分有力,但待她却极为克制。隔着手帕,指尖温度一点点传递了过来,使得她指节微僵。
沈知微下意识屏住呼吸,那股突如其来的心慌感,从指尖传入心口。他的手不重,却像是无形中握住了她的命脉,令她下意识想要撤回双手。
察觉到她想收手,男子停顿片刻,随即慢慢松开,手指从她掌心掠过时,温热感才逐渐退去。
二人视线短暂交汇,她飞快别开。
谢公子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帕,轻轻一笑:“契约上按印用的是无名指,确有旧伤。”
他顿了顿,抬眼看她,语调温和:“若说此印为人复刻……并非不无可能。”
“宋大人所言极是。”沈知微轻咳一声,顺势将视线转向案桌上的契约,“而且若大人们亲自触摸这枚指印,会发现一事——”
她声音清朗,语速不疾不徐:“我的指印所在纸面,触感较为顺滑。边缘略显模糊,按压时显然力道过重,有蜡模半融之迹。”
“相比之下,张道继的指印清晰沉稳,更像是本人亲按。”
堂前顿时窃窃私语,官员们低声交谈,气氛明显动摇。
正卿皱眉,沉声道:“将那侍女带下,彻查所言是否属实!”
杏枝被衙役拖下堂去,一路颤颤巍巍,声音都没敢留一句。
堂上终于恢复清静,众人目光再次落在沈知微身上。
她心中暗道一声“好险”,表面却依旧平静如水。虽然印章一节尚未彻底翻案,但怀疑的种子已种下,只需再引水一瓢……
“若是私设赌坊,牵涉利益甚巨。想必除了这份契书,相关的文书不止这一份吧?”
堂上一静。
正卿盯住她,语气冷沉:“你此言何意?”
沈知微抬眼,眸光笃定:“指印既可伪造,笔迹自然也该验证一番。既然大人们认定那是我的亲笔签名……不如请人当堂诵读契文,我照读誊写,由你们亲自判定字迹是否吻合。”
众官相视,低声议论。
正卿权衡片刻,最终点头:“准。”
堂吏上前,展开契纸,朗声诵读其中条目。文句繁密、措辞严谨,沈知微却镇定如常,提笔蘸墨书写。
等写完了,她又要求对面再次宣读,用左手也写了一遍
一炷香后,她将誊写好的两张纸递上:“请各位过目。”
与此同时,脑海中系统界面浮现:
【笔迹分析中……】
【比对完成:签名笔迹与现场誊写匹配度不足30%,推定非同一人所书】
堂吏小声请示:“是否请司礼监笔师比对?”
“无须。”
“宋大人”淡声接话,“我来看便是。”
正卿脸色一沉,但终究未阻止,命人将原件递至青年手中。
二人并肩低头,仔细对照。
沈知微右手写的簪花小篆娟秀工整,左手的则是歪七扭八。
而契书上的落款字迹力道生猛、笔画重滞,哪一个都匹配不上。
“宋大人”也微微点头:“右手写得……甚好。”
沈知微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上学时被书法老师逼着练了十年,原身的肌肉记忆也在,不然右手的字和左手一样的话,今天真是把前世今生的脸都丢尽了。
见堂前众人松动,她立刻趁势追击:
“如今看来,我指印被复刻,签名也是无限,那么……印章?”
她目光一凛,望向身旁,语调冷静却步步紧逼:
“请问诸位,能接触到我父亲官印的,在座有几人?”
“又是谁,从我房中收走蜡台?”
沈知怀神色一变,脸色瞬白,嘴唇发干:“这……这不过是你的猜测!”
语音未落,“宋大人”轻笑出声,嗓音温雅却藏着威压:“既是猜测,不如请沈公子也抄一抄?”
“同样的契文、同样的纸张,也让沈公子写几句,供堂上比对。”
衙役已然上前将笔墨放好,沈知怀神色剧变,猛地起身,欲退半步,额角冷汗如雨:“我……我何必写?我并未动笔。”
“是吗?”宋大人目光微冷,“不是你写的,那你慌什么?”
“正卿大人,我可是证人啊!”
沈知怀声音拔高,眼中布满惊惧,“怎么这位大人反倒怀疑起我来了?我为何要做出如此悖逆之事,令沈家蒙羞?”
谢公子似笑非笑:“清者自清,沈司务写几笔,不就能还自己一个清白了?”
堂上鸦雀无声,沈知怀脸色逐渐与跪在堂下的沈知微无异。他脚步踉跄地往前冲,一手试图抓住正堂的案几,却被衙役眼疾手快拦下。
他死死抓住水火棍,嗓音颤得厉害:“温大人,您不能这样啊!爹爹与您……素来交情匪浅,我——”
温正卿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拿下!带回去重审!”
随着一声令下,衙役们上前将人死死按倒。正当沈知怀被押下、堂上哗然之际,忽听外头传来一声通禀:
“启禀大人,沈府管事奉沈大人之命,送来书信一封。”
堂上一静。
宋大人缓缓起身,神色淡漠:“这位沈大人,倒是挑了个不错的时机。”
正卿额头冒汗,面上有一瞬迟疑:“传——”
“案未结,信可留,人不必见。”宋大人抬手打断,目光不容置疑,“将信带上来。”
沈知微目光落在衙役呈上的书函上,心中一紧。
虽然现在她洗清了罪名,但要是她的便宜爹没安好心,想要弃车保帅,那她还是要完蛋。
宋大人拆开信笺,低头扫视数行,神色微变,将信递给了正卿。
正卿略一浏览,神情从紧绷到复杂,最后重重吐出一口气。
“……事发突然,本案择日再审。沈知微、沈知怀,暂押归府,由府中长辈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