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真就那么意义非凡吗?
你不太理解。
诞生于世,成长于群,做任何事不都有第一次?第一次啼哭,第一次睁眼,第一次吮吸……然后是无数次的重复,是不知道何时才会到来的最后一次。所谓的特殊时间节点在你看来与紧随而至的其他没有任何不同。
但第一次在许多人眼中确然被赋予了特别意义。
你清楚人们对此的看重,因此无比希望能得到否定的回答。
遗憾的是,你的猜测正中红心。
周时野因为泪水的洗礼而格外黑亮的瞳仁猛地振荡,原本只有半边的绯色充盈了整张脸,刚才的委屈不安被羞赧替代。
周时野内心此刻正在天人交战。
承认还是不承认?
他确实是第一次。甚至没少因为22岁还守身如玉,坚信贞洁是男人最珍贵的嫁妆而被身边的人玩笑戏弄。
可他就是这样认为的。这样亲密的举动当然只能和自己非常爱的人做,如果仅仅因为生理冲动就胡乱交付自己,那和完全受本能支配的野兽有什么不同。不管其他人怎么想,他就是这样坚信——他只会和自己很爱的人做。
第一次如愿给了好爱好爱的人,他幸福得像是大晴天跟主人去草坪玩了一整天球的小狗,久久不愿停止。
不过主人看起来并不愉快。
你现在看起来很不耐烦,眉头皱得很紧很紧,和昨晚等了他半天戴不上套于是伸手帮忙时的表情几乎一样。
周时野不知道你到底会因为他是第一次而避之唯恐不及还是会有……一点点怜惜?
奇怪的,他莫名认为你会很容易心软。
因为他刚刚明明哭得超级丢脸,但你对他说话的语气一下就温柔了起来。
周时野决定赌一把。
“嗯。”他小小声地回答,“你会嫌弃我吗?”
高高大大,影子能遮住两个你的人缩着肩膀仰着脸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你,圆溜溜的眼里半是胆怯半是希冀。
你避开他的眼睛。
“你以前没谈过恋爱?不可能吧。”
“没有。”周时野摇头,怕你不信,他四指并拢作出对天发誓的模样:“真的没有!”
“况且这种事当然要跟喜欢的人做才行啊!”他扭捏又饱含深意地说,“我、我不喜欢她们。”
“我不喜欢她们!”
这句话,那年阳光烈得灼人的盛夏,有人也曾急切地向你说过。
程嗣很受欢迎,这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
相貌英俊、擅长运动再加上个性率直阳光,思春期少女初次好感对象的不二选择。
你同程嗣从小一起长大,早已习惯了他的高人气,是以并未对他生出额外的占有欲。你不在意究竟有多少女孩或男孩喜欢他,也不在意他们是选择递上情书还是送出礼物抑或是每节下课门口蹲守来表达爱意。
所以当你在教室门口听见同学对程嗣得了隔壁校花青睐的调笑,看见他翘着椅子一脸得意地抛接对方送的巧克力牛奶时心里毫无波动。
“你怎么来了?”少年眼尖地捕捉到了你的身影,惊喜地蹦到门口迎接。
椅子刮擦在地面上,刺得你耳膜发痛。
你笑了笑,告诉他拍摄临时取消所以你就回学校了。
“怎么不回家偷懒。”程嗣说,“突然这么爱学习,校服都没换就跑回学校上课,准备这次月考虐我多少分啊?”
你低头,才发现自己确实穿着白T和牛仔裤,没穿校服。
“我外套在柜子里,你将就套一下?”程嗣提议,“反正坐着也看不见裤子。”
你点头说好。
程嗣拉开储物柜的瞬间就后悔了——里面还放着上午收的几封情书,他原本准备放学的时候处理掉,没想到你下午突然来学校了。他侧身半挡住柜门,阻断你的视线,单手扯出挂在里面的薄外套,然后飞快关好门。
你接过外套穿好,对他说了声谢谢,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心虚神色和奇怪举动。
少年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你们聊得好好的。
他在向你抱怨下周又要去那个饭菜超级难吃的训练场集训,而你笑着安抚说像以前一样给他偷偷投喂物资不就好了。
“这倒是。”程嗣挠挠头,原本就蓬松的头发顿时像是蒲公英一样胡乱飘散着。
“别动。”你伸手替他把头发理顺,“有什么想要的吗?”
程嗣乖乖站定,双腿岔开方便你更好地整理:“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可以的话就还是汉堡和可乐吧。哦,巧克力牛奶也不错。”
巧克力牛奶。
好不容易被压下的烦躁像是春芽受了雨水,破土而出,然后瞬间长成参天巨木,遮天蔽地。
你分明睁着眼,眼前分明是夏日的荫绿和少年英挺干净的脸庞,脑中反复上演的却是几个小时前因为你计划外的归家而慌张分离的交叠肉/体。
不流通的浮着淡淡腥气的潮闷空气,因为紧闭窗帘而昏暗模糊的画面,掩饰不住惊呼和不知道是你还是他们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咚咚,一声比一声急促。砸得你头晕目眩。
爱是欺骗,是罪孽,是白雪覆盖的腐坏尸体,只待春天到来化为一滩恶臭血水。
“知道了。”放下替他整理头发的手,你迈步往前走,“怎么突然迷上巧克力牛奶了?”
“就是试了一下发现确实挺好喝。”
“哦?”你轻轻地笑起来“不是因为特别的人吗?”
“程嗣,有喜欢的人了还瞒着最好的朋友可不够义气哦。”
“没有!”他的声音在你耳后急切地响起。“我没有!我不喜欢她们!”
“爱情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你长大之后就会明白了。”爸爸憔悴得翕动唇齿都费力,眸子却亮得好似你在雪山顶上见过的那颗北斗星,“能够和你妈妈在一起,是世界给我最大的礼物,即使用生命交换我也值得。”
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他粗重艰涩的呼吸里,你握紧了他冰冷的手。
“我又不会取笑你,”你听见自己的语气轻快,在耳边荡开。“阿嗣也到该恋爱的年纪了。听说是隔壁学校的校花,很幸福啊。”
“不是。”程嗣抓住你的手臂,让你无法再前行。
生怕从那张嘴里再继续说出任何误会的话语,程嗣语速极快地解释:“我都不认识她。就是上周开始,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跑过来给我送牛奶和情书。我真的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末了,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能增添说服力,但不再说点什么又像是有些不足,他又干巴巴地补上一句,“没有及时拒绝是我的错,但是我才不喜欢她。”
“那么,阿嗣喜欢谁呢?”你转身,目光灼灼地问他。
不管怎么晒一个冬天就会白回来的皮肤霎时变粉,耳朵更是红得仿佛他身后的夕阳。
程嗣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时间手忙脚乱,感觉自己刚刚咽下去的口水好像变成了一个小石子卡在嗓子眼里,堵得他半个音节也发不出。
你的话什么意思啊?单纯的提问还是……还是说在试探他的心意?你以前从来没有因为别的女生接近他、喜欢他而表现过或是说过什么,他为此还伤心了好几次呢。
你现在是在吃醋吧?程嗣心擂如鼓。
不。你可能只是在恶作剧,假装不开心逗他,每次你把他弄得狼狈恼火都会很开心。你是个恶劣的孩子。
“换个问题吧。”不允许他过多思考,你重新提出问题,“阿嗣,是喜欢我的吧?”
不需要确认,你也知道他的回答,于是你轻轻捂住了他的嘴唇。
“嗯。”程嗣害羞得快要不能呼吸,被你捂住了嘴,想说话就会触碰到你软嫩的手心,他强撑着点点头,努力发出的单个音节都在颤抖。
“喜欢的话,”像是引诱水手跳下船的海妖,你抓住猎物犹豫的瞬间,紧紧缠绕上去,“阿嗣这样善良的人,为了喜欢的人能幸福快乐,应该什么都愿意做吧?”
“嗯。”并不明白你问这话的目的,程嗣只是凭着本能点头应答。
只要你能幸福,他当然会愿意做任何事,只有这样才叫爱不是吗?
“那么,”狩猎成功的海妖露出胜利的微笑,伸出苍白冰冷的双臂揽住他的脖颈,将自己的战利品拖入深海,“和我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