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周瑾瑜有替补！”
华昭EF（全称Eternal Flame永恒之火）电子竞技俱乐部，王者荣耀分部二楼总裁办公室。
空调冷风不遗余力，斜角处，陈苏文气定神闲抿下一口茶水，好像被逼问的另有其人，而不是他。
“我再说一遍——”
在他对面，少年双手撑到桌子上，过长刘海儿将他眼睛虚掩一半，却遮不住他的浑身戾气。
“周瑾瑜就算死了我们也还有二队！”卓以禾深吸一口气，眼球充血，情绪越说越激动，连声音都发起了颤，“周瑾瑜有替补！他有替补！”
到此，陈苏文终于舍得给出他了点反应，放下茶杯：“我当然知道周瑾瑜有替补，但那又怎么样呢？”
陈苏文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反问嘲讽，“难道替补能比得上金雨？还是指望他能打出来跟金雨一样的身价？”
“所以周瑾瑜在你眼里就是个赚钱的工具？”卓以禾气得浑身颤抖，眼睛发涩血红，却挤不出一滴泪来。
陈苏文选择性眼瞎，起身绕到卓以禾身侧，微笑着轻轻抚摸了下年轻AD的后背，手落上后者肩头，半是安慰半是威胁：
“现在联盟里优秀的射手一抓一大把，听说K甲春季赛咱们二队那小孩儿打的还挺亮眼……以禾，后生可畏啊——”
卓以禾听出了方严安的言外之意，紧咬着的牙关有了一丝松懈，眼眶猩红着，一张口，声音像含了一口沙子。
“金雨可是联盟顶尖辅助……”
泪水滚落，卓以禾手指颤抖地指向陈苏文身后的圆柱形保护舱，不自觉拔高音量，“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仿生人，他也配跟金雨比？！”
“为什么不能比？”僵持了这么久，陈苏文明显有些耐心不足了，阴脸沉声，“联盟顶尖野王无月死了都能造个仿生人出来，他金雨是能比得过无月还是怎么？”
“不管你怎么说，反正人已经造出来了，有周瑾瑜的DNA在就是百分百复刻周瑾瑜——前段时间我看在休赛期不跟你计较，现在眼看夏季赛没剩几天，你受得了最好，受不了就卷铺盖滚蛋，就算没了你，我也照样能培养出下一个明星选手！”
2030年，仿生人虽未普及但也早已不是天马行空的想象。
只要亲人允许，制造仿生人便只是时间问题，周瑾瑜是孤儿，没有至亲，孤儿院院长见钱眼开，周瑾瑜尸骨未寒就签下了协议。
于是EF俱乐部理所应当的将周瑾瑜仿生人一事全权负责。
卓以禾泪珠挂在下巴处，视线模糊里脑中又浮现出周瑾瑜出事的场景。
他只是跟以往一样接了个代言，谁知就在高速路上出了差池。
小货车司机疲劳驾驶撞上车尾，周瑾瑜就坐在后面，连人带车，无一生还。
那时刚好赶在休赛期放假，卓以禾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见到周瑾瑜最后一面。
葬礼是联盟举办的，潦草又华丽。在一众哭声呜咽里，面无表情的卓以禾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让他有些分不清虚实。
直到等葬礼过去，网上惋惜逐渐消散，好像所有人都回到了正轨。
除了卓以禾……
给不了及时大招的太乙，拉不到人的鬼谷子，一闪背空的盾山，二技能放到墙后的大乔，还有吸不到对方C位的东皇……
数不清的破绽配合让卓以禾无所适从，直到那天周六，他像往常一样顺手拿了二楼最右边直播室里放在饮水机旁的奶茶，喝到嘴里只感觉味道不对。
然后他就听到中单小团嗷地一嗓子：“哪个狗贼偷了我的芋泥波波？！”
碰巧卓以禾被呛了一下，咳嗽出声。
两人四目而对中，卓以禾在自己嘴里咂摸出了一股很浓郁的芋泥奶香，他盯着奶茶杯看了很久，半晌憋出一句：
“我再给你买一杯。”
说这话的时候卓以禾心里忽然没来由的堵塞，他没来得及思考原因，小团却先慌里慌张地塞给他一团纸巾。
“喝就喝了，想喝哥请你呀，这都好说，咱可不兴哭啊秋子！！！”
哭？
他哭了吗？
卓以禾茫然地抽了抽鼻子，后知后觉感到脸上好像痒痒的，伸手一摸，才发觉是泪。
这些泪像是打开了他麻木情绪的开关，悲伤霎时化身惊涛骇浪将他吞没，他惊恐的发现他并不是冷漠，他只是在自欺欺人。
人在大悲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原来最不能接受周瑾瑜离开的人竟然是他。
卓以禾不是没试过释怀，可每当他下定决心不再去想周瑾瑜时，总会发现他的生活里到处都充斥着周瑾瑜的影子。
睁眼在各处，闭眼在梦中。
念念不忘，却不会再有回响。
从回忆里抽神，刚从老板办公室走出，卓以禾接到了战队群里的消息。
华昭EF-主教练老K：【老板说今晚要给金雨开迎新会，每个人都必须到场。】
下面清一色的“收到”回复。
卓以禾扭头看向身后，隔着玻璃门和陈苏文相望无言。
他本想装瞎无视，心里却生出了舍不得的情绪，最后消息没回，但是人到了场。
陈苏文定的地方是他们战队经常去的KTV，包的包间很大，透过旖旎灯光，刚进门的卓以禾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
那人坐在陈苏文身侧，手中拿了杯橙汁，脸上挂着金丝细框眼镜，嘴角往上，连眼尾都染着笑意。
明明曾经那么熟悉的一张脸，可现在卓以禾盯着他，只会浑身发恶寒。
但陈苏文可不会管他，见人都到了便拍着金雨的肩膀笑眯眯地让他起身跟众人问好。
“欢迎咱们的老朋友金雨重获新生！”
看着曾经队友的仿生人，大伙虽觉得诡异，但碍于上司也只得尬笑着和金雨握手，只有卓以禾在和金雨目光对视后直接起身。
“诶？秋儿？秋落？以禾……卓以禾！”小团拉住他衣角，对着他使眼色不忘压低音量，“你干嘛？老板还在呢……”
卓以禾是秋落的本名，因为习惯叫他ID，平常只有叫不应他的时候才会这样叫他，除了……
“落宝。”男生声音低沉且温柔磁性，卓以禾表情全都僵在脸上，余光瞥见小指带了一点朱砂红的手对着自己伸过来，“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和称呼，明明听起来温柔至极，却让卓以禾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神色僵硬地转过头，泪珠滚落，对上和周瑾瑜一模一样的脸，心脏抽搐到发疼，咬牙说了句——
“滚。”
“别他妈这么叫我。”
-
卓以禾和周瑾瑜这两个人，一个似火，一个如水。
明明听上去本应相背而驰的二人，现实却出奇的步伐一致。
卓以禾刁蛮又鬼机灵，嘴还毒得很，三言两语就能把人骂到自我怀疑，可周瑾瑜恰恰相反。
他好像从来不会发脾气，永远如阳光似清水，寡淡又温柔。
卓以禾就是被他这么温水煮青蛙一样陷进了他的温情囹圄，反应过来早已为时已晚。
迎新会不欢而散。
夏季赛步步紧逼，华昭EF抽签在A组队伍，第一轮赛程的首场比赛就在下个星期，老K作为教练不仅要做好赛训，还要关心队员状况。
眼下最棘手的就是卓以禾和金雨。
周瑾瑜还在的时候，联盟不用无敌射辅形容他们，而是用他们来形容无敌射辅。
数不胜数的完美配合曾多次惊艳KPL联盟，并肩四年的一路坎坷给了卓以禾他们可以一直就这样走下去的错觉。
可现实总归是残忍的，完美无瑕太少了，遗憾悲痛才是常态。
晚上到基地，老K转一圈才找到卓以禾。
“秋子啊……”老K斟酌着用词，尽量语气放软，“金雨他这，房间没收拾出来，你先让他在原来你们那对付一晚。”
周瑾瑜没出事前卓以禾他俩一直住一起，射辅射辅，换句话来说辅助本来就是属于射手的。
天生一对。
事已至此，卓以禾深知自己改变不了什么，没说话，随老K他们去了。
夜间十二点三十七分，卓以禾爬到上铺，一拉被子盖过头顶。
EF宿舍环境只能算中等，卫生间连个镜子都没有，射辅房间的镜子还是卓以禾买的。
平常就放在他们床边不远处的柜子上。
白天闹得挺不愉快，此时两人都识趣不言。
卓以禾悄悄掀开一点被角，亲眼看见金雨在休息前找了本杂志径直走向柜子，然后把那个镜子挡住了。
宿舍灯灭了，卓以禾却愣愣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良久，闷声压下哽咽，徒留枕头上方一片水渍。
曾经卓以禾问过周瑾瑜，为什么每次睡觉前要把镜子遮起来？
他还以为有什么说法，结果对方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释说是因为自己害怕，还让卓以禾帮他保守这个秘密。
当时卓以禾还因为这件事笑话周瑾瑜好久，没想到后来自己也养成了习惯。
直到今晚，他本来以为周瑾瑜都不在了，就没有必要再去一如既往，没想到金雨却动作娴熟地完成了他和周瑾瑜曾经心照不宣的习惯。
卓以禾捂着脸哭肿了眼，赫然发觉短暂陪伴原来不是奖励，而是惩罚。
惩罚留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