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的好处,就在于它是百分百复刻原主,记得原主习惯、拥有和原主同样的技能。
这点用在职业赛场尤为吃香,特别是其他四个原班人马不动,仿生人总比新成员要适配。
因为它不需要磨合期,融入队伍还是五个人一个整体。
此次KPL夏季赛打得很匆忙,其他队伍或多或少进行了人员轮换,本就需要磨合,而EF的优势就很大。
除了一开始抽签分组在A,后面一直稳在S,连季后赛也是在胜者组。
总体来讲,其他队伍磨合,EF五个首发原封不动,是最有希望夺到冠军的一个赛季。
只可惜EF虽然登上了总决赛舞台鏖战到了最后一刻,却最终不敌电竞大魔王延卞CFW。
金光如柱,水晶破碎的刹那卓以禾听到旁边队伍发出了极其激动的呼喊。
金色雨弥漫的舞台上战歌震耳欲聋,台下欢呼声响彻云霄。
只是这一切并不是属于他们的。
第一名永远都那么耀眼,没人知道第二名是怎么走下台的。
赛后拥抱环节结束,有金色彩条落在卓以禾肩头。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因为衣服滑溜,彩条从他指间滑落。
他伸手抓不住那金色的雨,恍然惊觉这场荣誉并不属于自己。
老K拍了拍卓以禾的肩膀:“没事,这赛季你们表现的都已经很棒了。”
虽然没能夺冠,但队伍整体相比之前确实有了很大提升,粉丝要求也不苛刻,在外面热情地送花和信封。
亚军从来都不是贬义词。
坐上回基地的战队大巴,金雨默不作声地跟着卓以禾坐了在最后面。
他们两个位置靠窗,金雨盯着眼前人的后脑看了好久,一直到车子启动,坐在前面的卓以禾往后扭过脸。
那双很漂亮的眼睛里,完完整整倒映出了仿生人的面容。金雨沉默着和他对视,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怎么办?卓以禾是不是觉得输了比赛都是因为他?
都怪他做得不够好?
如果换个人……
如果那个人是周瑾瑜呢?
金雨慢慢,慢慢地,低下头。
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他想错了,卓以禾眼睛里有惋惜、有茫然、有悲伤,却唯独没有他想象中的埋怨。
“想什么呢?”
这个人好像会读心术,声音又低又温柔。
“你是在怕我会怪你吗?”
“我……”金雨摇头,神色犹豫,“你是这样想的吗?”
“我为什么要怪你?”卓以禾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金雨一愣。
对啊,为什么会这样想?
他不是仿生人吗?他为什么会在乎卓以禾的感受?
金雨忽然感到一阵慌乱无措,车窗外的景色呼啸而过,他右手隔着衣物摸上自己心口的特殊编号,混杂着仿生人的理智和人类的感性。
“我的芯片告诉我说……”
这是没有来由的、很突兀的,情感。
“我最看不得你难过。”
“或者直白一点……”金雨重新注视过去,“周瑾瑜他很想你。”
卓以禾瞬间瞪大双眼,很快速地眨了两下。
“你说什么?”
他拼命压低自己颤抖的声音,在黑暗中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金雨的手。
“你刚才说什么?”
“金雨……”那语气几乎是恳求的,“你能感受到周瑾瑜的存在是吗?”
“我、不知道……”
对上卓以禾的眼泪,金雨表情看上去很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他嘴唇嗫嚅好久,道出一声“对不起”。
已故之人不能复生,未经人间苦,不入唯心门。
曾经卓以禾理解不了的东西,现在再回头去看却已然是局中人。
“明天……”缓了下情绪,卓以禾说,“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金雨下意识想问去哪儿,可当他看到卓以禾落寞神情后又突然问不出口了。
直到次日,金雨才知道,原来卓以禾带他去的地方,竟然是周瑾瑜的墓碑前。
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被印在冰冷的墓碑上,金雨说不出什么感受。
他感觉不到其他特殊情感,唯有在望向卓以禾时会机体难受。
金雨那只有一个芯片的脑子里想不出为什么卓以禾要带他来这个地方。
那边卓以禾穿了一身黑,怀里还抱了一束红艳欲滴的玫瑰花。
那是周瑾瑜生前最喜欢的花种。
二十岁的少年人身形高挑,阳光打在身上好看得紧,潇洒恣意年纪里的人此时没有半分青春该有的张扬与活气。
他慢慢走到周瑾瑜的墓碑前,泪水像决了堤的河汩汩而下。
卓以禾把玫瑰花放在地上,看着照片上爱而不得的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崩溃。
痛哭声像针,一下一下刺破金雨耳膜。
两个人,一真一假、一前一后,一个抱着墓碑失声痛哭,一个站在后面沉默无言。
时间过了很久,卓以禾哭到眼睛都已经红肿睁不开了,缓了会儿,手撑着地想站起身,但因为跪得时间太久,血流跟不上导致眼前一黑。
金雨眼疾手快地抱住他。
“对不起……”
怀里人声音还是哭腔,小声沙哑的,听得金雨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卓以禾脱力靠在金雨身上,视线不肯从周瑾瑜黑白照片上移开半分,“我只是,想让他看一看……他生命的延续……”
“……嗯。”
“我不恨你的……”射手说,“我只是、太想他了……对不起,对不起……”
泪水打湿了金雨的前襟,卓以禾死死抱着他,哭得好像要碎掉了。
“周瑾瑜……可是你先说的爱我啊……你怎么能先反悔了……”
天若有情又怎会让相爱的两个人分离?
世俗不赞同的爱情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承受外界非议,就已经被命运阴阳两隔。
当天晚上他俩没回基地。
决赛结束后战队就迎来了长假,晚上不回去也没事。
卓以禾领着金雨去了个熟悉的老地方。
“金秋雨落”。
点好菜,卓以禾两只胳膊肘撑在桌面,目光落在桌角已经被磨损的“金秋雨落”字样上。
“这家店是我第一次和周瑾瑜见面的地方。”
回忆在这一瞬间展开。
四年前的卓以禾还是个毛头小子,十六岁的年纪看谁都不服气,心高又气傲,明明学习成绩可以,偏偏想要去当职业选手。
老一辈的思想大多都还被隔绝在名为“封建”的门外,结果可想而知的不同意。
小孩子的抵抗方式也很简单,无非就是闹绝食和离家出走。
那时候卓以禾也是胆大,在网络上面认识了一个人就跟着人家出了省。
那人年纪也不大,两个一大一小的男孩子都是因为和家里人闹别扭而赌气出走了。
他俩在陌生城市待了两三天,男孩的钱花完了,然后仗着自己体格健壮抢了卓以禾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扬长而去。
无处可去的卓以禾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在金秋雨落遇到了周瑾瑜。
那时的周瑾瑜还不是EF的正式队员,十七岁的男孩子脸蛋看上去虽然还很稚嫩,但已经隐隐透露出了少年人的骨骼青涩。
他走到蹲坐在路边的卓以禾面前,弯下腰和他平视。
“你好,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卓以禾红着眼睛摇头,周瑾瑜注意到男孩眼睛里面蓄满了泪水。
他没再多问,只是说:“一起吃个饭吗?”
对方不回答,只是低着头抽动肩膀,静下来能听见细小的抽泣。
心思细腻的周瑾瑜意识到了什么,在他面前蹲下来,温柔莞尔。
“有时候得学会张嘴。”
卓以禾望向他的目光里满是不解。
“说出来才能更好的沟通、解决问题。”
许是那时候的少年人太过真诚,以至于卓以禾轻而易举就落入了他的温柔囹圄。
那天晚上周瑾瑜就近在金秋雨落给卓以禾点了一份招牌。
就是这一顿饭,让命运的齿轮就此转动。
后来卓以禾父母松口,让他如愿向职业选手迈进。
再往后,就是卓以禾打上百段,通过EF试训加入了二队。
在俱乐部见到卓以禾时,哪怕已经提前得到过消息,但真正见面那天周瑾瑜还是很惊喜。
那时的卓以禾还没有正式注册ID,正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就顺嘴问了周瑾瑜ID的由来。
周瑾瑜告诉他说,他是孤儿,金秋雨落是他第一个工作的地方,后来阴差阳错当上职业选手不会取名字,金秋雨落的老板就在“金秋雨落”里给他挑了“金雨”两个字出来。
说“金雨”本身就代表了职业选手的最高荣誉,加上“金雨”和周瑾瑜后两个字“瑾瑜”发音相似,最终确定了“金雨”这个ID。
听完周瑾瑜的描述,正因为ID苦恼的卓以禾莫名其妙的,忍不住想要和他多一点联系——
用了“秋落”两个字。
于是“秋落”这个ID一直陪伴他至今。
于卓以禾和周瑾瑜而言,“金秋雨落”早已不仅仅是一家饭店。
哪怕老板早已更换,但意义还在。
这不仅是一家火锅店,也是周瑾瑜命运转折的起始处,更是卓以禾的精神寄托。
情感包含了太多,纵使几年已过,现在再回到这里卓以禾还是忍不住地想哭。
说好的金秋雨落,现在只剩一个人还在死死坚守。
“我不明白……”
一言不发听完卓以禾讲述的金雨抬起头。
“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呢?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不是他吗?”
“可你们长着一样的脸。”卓以禾痛苦地闭上眼睛,“你的芯片里,是属于我家辅助的DNA。”
“所以,你把我当成了他?”
“我没有把你当成他,”卓以禾摇头,笑容发苦,“你不爱我,又怎么会懂我的难过。”
“我本该恨你的……”他哽咽着,话都要说不完整了,“可我太自私了。”
自私到把金雨当成了周瑾瑜生命的延续,将那说不出口的滔天爱意全都倾泻给了另一个人。
他知道这样不对,但他回不了头了。
直到现在他都接受不了周瑾瑜的离去,偏偏这时候身边还有一个金雨。
得不到的永远最痛,同样的DNA却不能当做同一个人。
仿生人没有情感,但是他卓以禾有。
他的心是肉长的,他做不到像金雨那样无动于衷,即使知道眼前人是虚无缥缈的幻想,卓以禾也控制不住的想要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