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没有状告冯溏之人?”
一道清越的声音自殿外传来,皇后的唇角微微勾起,抬眸望了过去。
“臣刘文靖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年轻男子一身暗红官服,身形挺拔,面容俊秀,眉宇间几分刚毅流出,看着倒是比刘子渊要好太多了。
皇后忍不住暗暗点头,这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满意。
“起来吧,你方才说的是何人?”
皇帝轻咳了声,挥了挥手让他起来。
“回禀陛下,去岁十月初八,冯溏曾在天母庙奸污一名女子,当天夜里那女子就在天母庙悬梁自尽了,那名女子也并非什么平民百姓,而是一名官家女子。”
刘文靖脸色微沉,声音都重了几分。
“官家女子?这事可就大了。”
“是啊,若是个百姓之女,给点钱财打发了便是,这涉及到官员女眷,可就不好办了。”
……
耳边全是窃窃私语,刘文靖面上的神情不变,但心里越发难受,这些朝廷的蛀虫,受着百姓的供养,却能将他们的性命看的如此之轻……
“哦?那那名女子是何身份?”
皇帝似乎是来了兴致,身子直了几分,饶有兴致地看着堂下的人。
“回禀陛下,据臣调查,那女子是工部侍郎李大人原配所出之女,名唤李玉兰,去年去天母庙也是因为那一日是她亡母的忌日,谁曾想,竟被冯溏那个禽兽玷污,愤而自尽。”
刘文靖这话一出,满堂哗然,那女子竟然是工部侍郎李达之女?
工部侍郎的官职不算低了,毕竟是正四品,况且李达虽然出身寒门,没什么背景,可那李达的继夫人可不是什么小角色。
她是刘国舅的心腹陈再荣的妹妹,陈再荣这些年在地方上一升再升,前途眼见的一片光明。
所以,李达的女儿出了事,一声不吭到现在,着实是让人好奇。
“李达,你给朕说说吧,毕竟出事的是你的女儿。”
皇帝话还没说完,李达就从人群里走出来,满脸泪痕地看着座上的两人,“碰!”的一声,直直跪在了地上。
“请陛下、皇后娘娘给臣做主啊!”
李达弯下腰,闷闷的哭声传来,整个朝堂都寂静了下来,这个发展可是有点超出他们的预料了啊。
某些人的眼神,不自觉的飘向前面的王丞相,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什么。
“陛下!臣的女儿玉兰,不过才刚刚十四岁的年纪,去年十月初八她与臣说,要去给亡母上香,臣念及她自幼丧母,也到了出门的年纪,心软便允了她,还安排家里的侍从和伺候的婆子丫鬟跟随。未曾想,那孩子贪玩,甩开了下人,自己去了天母庙后的桃林里玩耍……”
说到这,李达的哭声一顿,神情越发悲愤起来。
“谁曾想,只不过是一次贪玩,竟让我儿白白葬送了性命!家中侍从找到小女的时候,小女已然被那禽兽不如的东西玷污!臣家中妻子担忧小女心绪受影响,未曾及时将小女接回家中休养,谁也没想到,这孩子性子这般刚烈,等第二日,丫鬟发现小女尸体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
李达仿佛是承受不了一般,整个人都往下躺了下去,哭声也透露出一股追悔莫及的悔恨。
刘文靖冷眼看着,这朝堂之上,人人都是戏子。
今日看着这李大人痛失爱女仿佛去了半条命的模样,刘文靖都有些好奇,那日他找上门去,冷漠凉薄到不认这个女儿的人又是谁了。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他的时候,今日的目的,可是为了钓那条大鱼!
刘文靖看向最前方那个头发有些花白,身形已经佝偻了的身影,眼里是如野兽盯着猎物一般的眼神。
“那你此前为何对此事闭口不谈,甚至对外宣称你家大女儿得了急病走了?”
说话的是御史台的谢御史,王丞相二十多年的门生。
李达闻言,垂下去的头,脸上闪过几分心虚,只是想到舅兄和刘三公子的嘱咐,还是硬着头皮接着演。
“谢大人这是怀疑我在陛下和娘娘面前做伪证吗?事关我儿清誉,我李氏一族女眷的名声,我又怎敢轻易说谎!”
李达扭身怒视着他,强撑出许多的怒气和不可置信。
“都闭嘴!李卿继续说。”
皇帝捏了捏眉心,心下也明白了今日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皇后做局,他顺水推舟罢了,毕竟王丞相历经三朝,实力实在不容小觑,朝堂上有这么个人,他也是整日的夜不能寐啊……
“谢陛下!”
李达直起腰,满目猩红地看着座上的两人,眼里的感动都要溢出来了。
“冷御史质问臣为何当时不揭发,可臣如何敢?”
李达说到这,一张脸上满是惊恐和畏惧,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是王丞相。
“哦?李大人是想说有人胁迫您不许说出此事?甚至还得替那杀人凶手掩盖真相?”
刘文靖惊讶的看向李达,仿佛这一切他都毫不知情。
李达沉痛的点了点头,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一般,跌坐在地上,语气喃喃道。
“陛下有所不知,去年这个时候,正是臣奉命督造大国恩寺的时候,因陛下和娘娘极为重视此事,所以户部拨了不少的银两下来。”
“可臣在督造期间竟然发现,原本定好的金丝楠木的柱子,全部换成了普通的樟木,说好的纯金的佛像也变成了镀金,甚至那横梁和瓦片都是以次充好的劣等货。”
李达说到这神情有些愤慨,让人觉得这人倒是十分像个好官,对那些贪污的行为看不过眼。实则李达心里是悔恨,要是当初自己没那么胆小,怕是也能分一杯羹了。
那可是价值千金的金丝楠和重达百斤的纯金的佛像,转手一卖那可是数不清的银钱进账啊!他悔!他恨啊!
“放肆!”
皇帝手中的茶盏摔落在地,帝王的怒火,没有人敢站着承受,即便是王丞相这时候也伏地跪了下去。
他的脸上已经不复上朝时候的胸有成竹。
到了现在,他若是还看不清今日这出戏是演给谁看的,他这么些年也算是白活了。
陛下这是,容不下他了……
“朕说呢,明明拨了那么多的银两,大国恩寺怎么就能接连不断的漏雨、坍塌!好啊,好啊,我大周真是养了一群好官员啊!”
皇帝怒极反笑,大国恩寺说着是寺庙,可实际上却是皇家的祠堂,里面供奉的是他周家历代的祖宗先辈,这等地方还有人敢偷工减料,真是胆大包天了!
“陛下息怒,还是要以龙体为上。咱们不妨听李侍郎再接着往后说说,毕竟该追究的人终究是跑不掉的。”
皇后走过来,在皇帝的背上轻拍了拍,等这口气顺下去了,才柔着声音开口。
“皇后说的是,朕倒是要看看,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朕的!”
皇帝拉过皇后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捏了一下,这是独属于他们之前的暗号。
皇后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倒也没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陪着皇帝安然的坐在龙椅上。
这幅场景,底下的官员已经是见怪不怪了。陛下偏宠刘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已经学会眼不见为净了。
“李达,你继续!”
李达恭敬地点了点头,继续道,“众位同僚肯定要疑惑,我为何要说这么一件与小女之死无关的事情。”
“那时臣发现不对劲,深知事情重大,本想搜集足够的证据再呈报尚书大人,没想到竟然被人先一步找上了门,想要让臣将此事彻底按下。那人警告臣,若是有第二人知晓此事,便让臣永无宁日!谁知,就在臣犹豫是否要将查到的证据交给尚书大人的时候,家中就传来了小女的死讯……”
“若非背后之人指使,小女又怎可能这么巧,在一个香火不旺的寺庙被一个破落侯府的世子给奸污!”
李达满脸愤怒,心想,这事儿还真就这么巧了,也算是老天爷看不下去,要收拾王丞相了。
刘文靖看他一眼,原本刚正的眉宇间染上了几分怒意,“李大人,你的意思是令爱之死不单单是一桩奸污官眷的案子,更牵扯了官员贪污之事?”
“没错!”李达沉重的点了点头,心里对刘文靖的演技给予了肯定的赞赏。
“工部侍郎官职不低,已有面圣越级上报的资格,若是真有此事,你为何不告知陛下,由陛下来处理此事?”
耳边是一众质疑之声,李达倒也没有害怕,毕竟这都是大舅哥和刘三公子预料之中的事,遂整了整神色,苦笑着开口
“那是因为,这桩桩件件的事情,背后站着的是我大周的文官之首,这样的人物,我一个小小的侍郎,即便是面圣了,没有证据,陛下信我还是信他?更何况,当日若我真的进了皇宫,怕是还没到宫门口就没了性命了。”
“不可能!”
“什么?!”
一时间,朝野上下纷纷惊呼。
知道内情的得掩饰着内心的忐忑,装作愤怒的模样,不知道内情的,为了王丞相的清誉和脸面也得装着愤怒不解的模样。
总而言之,这朝堂就像个大型的戏班子,大家都是戏子,都有自己的剧本。
“王丞相出面按下大国恩寺铸造银两一事臣本就终日惶惶,心中不安,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指使冯世子出面奸杀小女!陛下!小女含冤而死,于私臣为人父本就痛心至极,于公臣肩负工部官职,不能揭露官场黑暗,为人臣子,更是有愧!是以,这一年来,臣日夜难安,寝食难寐,生生瘦成了皮包骨!”
李达痛哭出声,满脸的痛惜和挣扎。
王丞相扭身看他,眼里是冰冷的杀意,虽未说一个字,但他的视线如有实质,跪伏在地上的李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王丞相,你怎么看?”
皇帝没有理会官员们的低声交流,只是垂眸看向跪在最前面的老人,眸色深沉。
“回禀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自认为大周尽心尽力五十多年,如今被人污蔑至此,臣也无话可说,还请陛下准许臣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王丞相这话一出,就像是一声平地惊雷。
“不可呀!丞相!”
“陛下,五十多年来,王丞相为了大周的江山是鞠躬尽瘁,劳苦功高,如今因为李达的一面之词,就让丞相告老,岂非是太过儿戏!”
说话的是御史台的人,满脸的慷慨激昂,好像下一刻就要撞柱而亡,彰显自己那日月可鉴的忠心。
只是,这忠心是给谁的,可就难说的很了。
刘昭武斜眼看着这干老迂腐们,心里轻哼一声,转过头,眼不见为净。
皇帝坐在上首,打量着下面为丞相抱屈的官员们,心底有了几分思量,突然笑出声。
“呵呵,王丞相何至于此?此事不是还未明朗吗?等事情解释清楚了,丞相再提告老还乡也不迟。”
王丞相听得一愣,他本想退一步,让陛下暂缓此事的调查,陛下却寸步不让,这是不只让他放权的意思啊……
“好了,李达,你方才所说,有何证据吗?若是污蔑,你可得掂量一下后果。”
皇帝看向李达,神情瞬间严肃起来。
“回陛下,若是臣今日所言,有一句不实,臣甘愿以死谢罪!”
皇后看着李达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轻挑了挑眉,“哦?且不说王丞相贪污大国恩寺建造拨款一事,就说王丞相为何会支使冯溏出面?换句话说,冯溏又为何会听从王丞相的话犯下这等大罪?”
王丞相被人扶着站了起来,听到这话,眉心跳了跳,心里有一丝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