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栀缓步走了上去。
楼道的声控灯因为短暂的安静灭了一瞬,又被她的脚步声唤醒,柳兰清看着她吃吃地笑,瓶子里最后一口酒被她喝完了,空了的酒瓶不满地一晃,便朝着夏南栀脑袋砸了过去。
夏南栀轻描淡写地一偏头,任由那酒瓶落在身后墙上,砸出一地碎片。
“你还过来干嘛呀,”柳兰清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娇嗔,“你不是想摆脱我吗?正好,他们两个要打死我,合了你心意,高不高兴?”
“你别讹人,”刚才说话的男人比纹身男冷静许多,也很警惕,“我们可没动你,我们是来要钱的,你把钱还了我们立刻就走。”
夏南栀没说话。
她走上前,对柳兰清伸出一只手,语气冷淡:“起来。”
柳兰清充耳不闻。
两人这样僵持着,过了几分钟,在纹身男差点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柳兰清先有了变化。
她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终于显现出来,微蜷的指尖把头发捋到耳后,动作还是娇媚的,就好像年轻时一样。
没去搭夏南栀的手,她扶着墙站起来,刚站稳,手腕就被夏南栀抓住,不轻不重地甩进了屋里。
纹身男:“诶……”
诶到一半,他对上了夏南栀的眼睛。
纹身男年少辍学,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形形色色见过不少的人,面对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原本根本没放在眼里,此刻却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就收了声。
“你们愿意好好谈一谈的话就先进来吧,”夏南栀说,“前因后果说清楚,如果她拿了你的钱,我会还给你。”
纹身男和同伴对视一眼,两人跟着进了屋。
这间房一周有人来收拾一次,虽然东西放得乱七八糟,倒不至于乱得下不去脚,夏南栀给他们两人倒了两杯水,说了句稍等,拽着毫无反应的柳兰清进卧室锁上了门。
“你自愿的,还是他们强迫你的?”
柳兰清一愣,盯着夏南栀认真的表情的看了两分钟,随即大笑出声。
“什么自愿的强迫的,乖女儿,你都这个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她像是又活了,指尖点了点夏南栀心口,“你不给我钱,还不让我自己去赚啊?谁知道他睡完了不认账,呸,王八蛋。”
“滚远点,”夏南栀面无表情的扒开她,“你让我想吐。”
柳兰清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前仰后合,夏南栀在她的笑声中走出房间,把钱包扔给了那两个男人。
“欠你们多少自己拿,拿了就滚,别再和她有牵扯。”
纹身男低骂了一声,翻开钱包抽了几张红票,揣进了自己兜里。
“这事儿我们也不想闹大,”他旁边的男人硬着头皮解释,“你别看我朋友这样,其实他这个年纪,是真想好好谈个恋爱,谁知道遇到这种事儿,小姑娘,里面那位……是你妈妈吧?”
夏南栀冷冷地抬起了眼。
那男人对上她的视线,心里也是一怵:“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提醒你一句,我们之前去打听过了,这种事儿她没少做,有家室的没家室的都不挑,我看你穿的体面,也是讲理的人,还是好好和她说说吧,免得到时候影响了你自己的前程。”
夏南栀没接话,只把自己的钱包收起来,侧身让出空间,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纹身男看上去还想说什么,被朋友阻止,半拖半拽地走了。
邻居们看完了热闹,又回归了自己的生活,也不知道谁家在做饭,飘散过来的饭菜香气让夏南栀有点反胃。
她打开空气净化器,开始收拾屋子。
虽然是条楼,这间房套内面积却不小,一百三十平米只住柳兰清一个人,不算住的多好却也绰绰有余。
三年前夏南栀把柳兰清从城南强行安置到这里时,其实花了很多心思。
爱凑热闹的邻居虽然喜欢背后念叨,但都有一副热心肠,看在夏南栀时不时送去的礼物份上,能忍受柳兰清偶尔作死弄出来的动静。
私心里,夏南栀也祈祷过,希望她在人间烟火气里再遇到一个人,过一个正常人应有的人生。
只可惜两年过去了,柳兰清还是柳兰清,一点都没有改变过。
屋子收拾了一半,柳兰清从屋里出来了。
她什么也没说,沉默着捡起了地上乱扔的东西,夏南栀动作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没去阻止,任由她在自己身边一起收拾。
“我没有爱不行的,”柳兰清抱着地上的衣服,突然说,“你爸爸……不是他,我是说你亲爸,他说爱我,然后他又不要我。”
夏南栀放下手中的东西,静静地看着她。
很偶尔的,她能从柳兰清口中听到过去的事,这些为数不多的平静时刻,她从来没打断过。
“后来我终于遇到了他,”柳兰清脸上浮起一抹笑意,“他和你们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爱我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人,可他也走了。”
“他们都走了,”柳兰清讥笑,眼泪蜿蜒而下,“夏南栀,爱情是这世界上最不能碰的东西,碰一下就要灰飞烟灭。”
“我不会离开你,”夏南栀半跪在她面前,像从前无数次的那样,“只要你愿意过正常的生活,还有我爱你。”
“晚啦,”柳兰清胡乱挥了一把,“我的爱死啦!”
她哈哈大笑,然后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歌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倒在了沙发上。
夏南栀静默片刻,站了起来。
她还是点了一根烟,打火机明明灭灭的光线里,一瞬间映出了近乎死寂的侧脸。
一根烟抽完,夏南栀把薄毯扔到她身上,打开了防盗门。
“你还在追着那男人跑?”门关上之前,柳兰清突然开了口。
楼栋里的灯光漫至屋里,却不能伸进客厅,夏南栀站在明暗交界处,身上精心挑选的白裙也变得明暗不定,眼里杳无波澜的光不断变化,最后凝结成了薄冰。
“……你再敢跑到他面前胡言乱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柳兰清笑了,她咳嗽两声,像是轻叹:“你呀,你瞧不起我,可到最后也会和我一个下场,我们这样的人,没有爱,就什么都没了。”
夏南栀狠狠甩上了门。
她不懂柳兰清,柳兰清也从来没有懂过她。
她只是想做一些自己能做的。
她从没奢求过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