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人

    七月二十五日雨周四

    顶了几日的黑眼圈还没消掉,感受着胃里没能消化殆尽的薯角与小麦果汁,我几乎是爬着走进这家咖啡厅。

    下出租车的时候,我还昏昏的,只顾得披上衬衫。不是大雨拦住了我回家的路,是我需要一点东西唤醒新的一天。

    这家店应该开了没多久,上周帮老板在附近找便宜咖啡厅做办公室的时候没见过。这周就跟着连续的雨像蘑菇一样冒出来了。可惜我已经离职了。

    我想我一定走得七扭八歪,因为这屋子与外面的地面一样凹凸不平。连着踢开三张凳子,我才凑到桌子跟前。这老板怪怪的,对客人不怎么热情,自己爬在柜台上拿脑袋直勾勾地盯着我。

    店里有股浓浓的奇怪味道,我闻不出来是什么,不是咖啡味,像是没品味的男人用的劣质香水。翻腾的胃液闻见这个味道,催着我要吃早饭。

    我把手伸进包里摸索,钱包、钥匙、湿纸巾,这些东西埋住了手机。

    他家的菜单乏善可陈,同昨晚吃的炸酱面一般,都是些不正宗的货色。随便选了几样,我便趴在了桌上。我不是在睡觉,只是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我猛得坐起来,再次将手伸进包里,划拉了几次,没找到小镜子。没办法,只能打开手机的摄像头。

    我的情况远比我想的还要糟糕上十倍不止。鲜红口红涂在嘴的四周,沿着嘴角向外咧开,画到一半又向下拐去。人中、眼角也都抹着口红,若再添上一件红衣,恐怕刚才的司机就能被我吓死。

    想了想自己此刻的状况,我偷偷瞥了一眼柜台,店主还在看我,顶着他那头自以为时尚的白色卷发嘲笑我。想要同他理论,又自觉理亏,只能先处理了脸上的脏东西。

    不知道用了多少唇膏,才有了这样的效果,反正包包里是连唇膏的碎屑也没有了。想着这副小丑形象不能浪费,我抬起左手,比了个耶。

    叮铃一声响,店里来了新客人,吓得我手机砸在桌上。

    这人面向不善,心倒是不错,把叠在一起的椅子重新摆在了桌子边。我有点愧疚,这好像是我弄乱的。

    对视那一下,他笑了,笑喷了。

    我慌乱地埋下头,佯装在桌上捡手机。拿到手机后,我也没敢抬头,又在包里找刚刚摸到过的湿纸巾。顾不上用手机做镜子,拿着湿纸巾就在我的脸上一顿涂抹。不知道是清新的味道,还是刚才的惊吓,我此刻稍稍清醒了一些。

    咖啡厅好像也才清醒,我听见了煎锅滋滋的声音,培根的香味飘过来,夹杂在那股奇怪的味道中,接着是煎蛋的味道,比烧焦动物羽毛的味道好闻很多,我怀疑这里鸡蛋的来源。

    手忙脚乱过一阵后,我还是很不放心。直到将包里所有的湿纸巾扯了个干净才肯罢休。酒精被店里的冷气一吹,挥发得很快,我原本羞得发烫的两颊此刻凉凉的。

    做足了心理建设,我才敢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模糊的照片:红色的线条占据了画面下半部分的三分之一,分不出是嘴还是脸,其余的部分也都如此。若是店里加上些干冰,放点音乐,恐怕能颇有些王家卫的意思,可是我不是张曼玉。

    我没有犹豫,决定先删掉照片再检查自己。让这样奇怪的东西在手机里多停留一会儿,对它与我来说无疑都是一种伤害。

    有时候,人,尤其是像我这样顾前不顾后的人,在做一个决定的时候往往不会去想自己现在是不是太平洋上的花蝴蝶,毕竟在美国掀起飓风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可是当猫和狗从天而降时,鱼尾拍在脸上时,你就会发现自己做错了。

    删照片对我来说就是如此,好奇心就是推到多米诺骨牌的那只手,接下来的视频就是打在我脸上的巴掌。

    照片被送进垃圾捅之后,更多的照片出现了,全是我昨夜在胡同中拍的。妆造在脸上还是正常的样子,苹果肌上的红色应该是酒精涂上去的。

    电线杆、垃圾桶,无论什么,都没有逃出摄像头和我。总之所有照片都贯彻着我不能孤身一人的准则。

    挑挑拣拣,又送走了几张照片。

    继续向左滑,我昨晚在手机里埋伏好的冷箭像毒蛇一般直击我的心窝。

    视频开头先是一段看不见星星的黑色天空,随后摇晃到白得刺眼的路灯,再然后是一阵诡异地镜头移动,最后落在了我的大脸上。接着,凄厉地哭声响彻整个咖啡厅。

    手在手机侧边找音量键,声音逐渐减小,旁边的人却愈发靠近。

    老板端着三明治与咖啡站在我手边的时候,声音还没有完全褪去。依稀能听见我在痛骂无法抛弃渣男的笨蛋。

    幸运的是,锁屏键和音量键离得不远,在老板放下东西时,我的手机屏幕已经换回了黑色保护着我。

    老板离开了,我没来得及看,抓过三明治啃了起来。

    这里的三明治做得还算可以,没有用来提高售价的黄瓜西红柿,只有薄薄的培根与不怎么香的鸡蛋。面包吐司焦焦的,却一点都不硬,不需要泡在咖啡里就软软的。两个三明治吃进去,我才来得及喝一口咖啡。

    榛果拿铁勉强有些榛果味,拉花已经变成泡沫贴在我的嘴上。用没有LOGO的纸巾擦拭着上唇,我又想起自己的形象。

    摸了摸脸,没有油腻的感觉,拿出手机,删掉视频,再打开摄像头,除了有些憔悴,没什么奇怪的了。想了想,憔悴在这座城里是人人都有的,算不上特别,我的心情平复了不少。

    不知是心情大好来了兴致,还是吃饱喝足有了力气,我开始环顾四周。原来我已经在店里坐了快两个小时,墙上的钟向我说明了这件事。

    再看看柜台,老板正坐在电脑前敲键盘,看不见脸,只有黑色的寸头露出来。他旁边是一个白色的雕塑,应该是个古希腊人,有一头卷毛……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门铃也再没响起来过,看来醉酒误事不是一句玩笑话。

    为缓解内心的尴尬,我决定站起来活动一下。

    三明治被吃掉太久,香气都留在了我的嘴里,室内那股奇怪的味道又冒了出来。看老板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断定他用了奇怪的香薰。

    外面的雨还没停,软绵绵的地板让我不敢随意出去。一连串的尴尬让我不敢同老板讲话,只能自己去开窗户。

    轻轻拉开一条小缝,风是从里面吹出去的。即使下雨,夏天依然闷热,也不会有泥土香,城内总是如此。

    污浊的空气向外涌,室内的气味却久久不散,随着脚下地板的硬度变化,还变得越来越明显。我从窗边离开,没有碰到其他桌椅,老板正在收拾我桌上的厨具,咖啡杯边上多了一杯柠檬水。

    我想老板应该是个好人,终于还是委婉地开了口。

    “您店里用的什么香薰,味道有点独特。”

    端着盘子往回走的老板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

    没有用香薰?我不太相信。在老板没进门的时候,我就闻到了这味道,所以必然不是他的香水。不过我没在意,久居不闻其嗅,只要我再坐一会儿就会习惯。

    店里的冷气被关掉了,窗外的空气开始随着风向里面挤。

    我又坐了一个小时,喝完了咖啡又在喝水,店内还是没有客人。残余的冷气打输了战争,潮湿的水汽占据着屋子的控制权。我与老板的额头都冒出了汗。

    那股味道越来越浓烈,也越来越清晰,老板也偷偷地掩着鼻子。我能感受到,那是泔水的味道,与我家腐败的主食同源。这家店所有的温馨精致都是假象,使用腐败的食物坑害社畜白领才是事实。

    越想越气,我纵身而起。一股尿意在此时袭来。

    看了看老板背后罪恶的柜子,我还是选择先去上厕所。走出店门几步,味道还在,外面已经遭到了咖啡厅的污染。我一边快速向洗手间进发,一边组织着进攻咖啡厅的宣言。

    走得越来越远,我的步子越来越慢,直到进了洗手间,味道还跟着我。

    脱掉身上的衬衫,我险些昏倒,我善良的证明留在上面。

    喝过酒的我为了不弄脏街道,将衬衫铺在了地上,将呕吐物小心地收好。经过一夜的风干发酵,再加上雨水与汗水的浸泡,黄褐色的污渍散发着腐败的气味。

    方便过后,我在洗手台搓了搓衣服,等不到干就又披上了,伪装成被雨淋湿的样子。

    我几乎是逃回咖啡店取包,这里果然没了味道。不敢过多停留,我逃回了家。

    一面吃午饭,一面记录了上午这位可爱的小姐,她是第二位客人。她也是巴克斯的常客,总和老板一起给客户打电话,应该是没有办公室。

    今早从厕所回来时,我以为店面遭遇了酒鬼闹事,不敢轻举妄动。将椅子复位后,我被鬼脸逗笑,才安心工作。我不喜欢酒鬼,却不想赶走一个伤心人。听见她的哭声,我放弃了打包的念头,留她坐下。

    她坐了很久,一言不发。她的鼻子不断抽动,还问我香薰的问题,应该也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气味。

    我不该掩鼻子,不然她也不会尴尬地离开。希望她还会再来,用新生活覆盖尴尬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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