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六多云周五

    头发上的油不是头顶分泌出来的，是我精心打上去的发蜡，保持良好的形象是一名男执事的优良品质。虽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可我有信心将自己推销出去。张大双眼，星星一样的眸子闪着光，再加上一个招牌微笑，肯定会忍不住为我这样的小可爱买单。我以前推销清洁剂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工作的地方不远，就在附近的商场里。繁华地区的房租虽然贵，可是打车的钱我也负担不起。至于公共交通，我精致的妆可经受不起那样的折腾。还有一位前辈向我介绍，我们这里是很高端的地方。若是住得太偏太远，身价也会跟着掉。住的地方、吃的东西和怎么出门往往比我们这张脸更重要，先敬罗衣后敬人不只是说注意着装那么简单。

    没有几步，我就收起了遮阳伞，来到了冷气充足的商场里。

    不用上电梯，在一楼拐上几步，一个偏僻的角落就是我要去工作的地方，旁边是家没品味的咖啡厅，放的歌我都听不懂。

    我低估了大家勤奋的程度，即使商场才开门十分钟，店内的各位前辈都已经收拾妥当，看上去应该是早就等在外面了。我暗暗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起得更早，不能输给前辈们。

    前辈们都互相认识，三五个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我不打算加入。象征性地同大家打过招呼，我找了个还算显眼的位置坐下，对着对面的咖啡厅，那个没品味的老板正在对着电脑不知道做什么，这会儿又拿起了手机。

    我没有电脑玩，现在也不想看手机。我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本黑塞的《德米安》。和推销清洁剂不一样，执事这一行，外在固然重要，里子也不能太差。客户若是个有兴致的，我也不能太无趣。

    翻了两页，我没读下去，翻到第二页，第一页最后一行的话已经忘了。这不能怪黑塞，人家毕竟是世界顶尖的文学家，无数人顶礼膜拜。更不能怪我，我只是没办法专心。旁边的这些人叽叽喳喳的，仗着年轻的好皮囊，完全不顾着提升自己，现在还要打扰我。

    我又把书翻回第一页，从第一个字开始读。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字，看了好一会儿，脑袋里全是昨晚隔壁的前辈和富婆小姐姐吃的鸡皮饺子。他们说那是一家新开的日料店，就在这个商场的四楼，前段时间才开业，现在还是开业大酬宾的时间，全场有七五折。鸡皮饺子就是他家的招牌，外面的皮是油炸过的鸡皮，没有面衣，用金属筷子划过去，能听见清脆的声音。夹起来，把饺子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去，鸡皮一点都不硬，轻易就能被划开，饺子在此时炸开，滚烫的汁水溅到口腔里。斯哈斯哈地继续嚼，鲜嫩又酥脆的鸡皮里挤出香气浓郁的韭菜猪肉，混在一起，填满整个口腔后被送进胃里。其他的菜也很好吃，但是都被鸡皮饺子比了下去。听着前辈咽口水的声音，我也咽了一口。

    此时我突然发现，我连书上的第一个字都忘了。没有贸然继续向下读，我听见他们又开始聊另外一家潮汕砂锅粥。我要先想到办法能够专心读书。

    我堵住耳朵，虽然没有听那锅粥里的牛肉如何滑嫩，脑子里却想象出白米粒、芹菜和牛肉随着水泡向上滚动的画面。我得用其他东西将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挤走。想来想去，在牛肉粥开锅之前，我想到了音乐。好的音乐可以洗刷人的心灵，而且音乐也是和客户聊天的话题之一。

    我没有为自己的聪明智慧感到骄傲，谨记着谦逊的道理，从包中摸出手机和耳机。这两样东西都是我新换的，包括我手上的手表，是苹果全家桶，也是我自我包装的一部分。

    戴上耳机，解锁手机，找到用习惯了的音乐软件。这个转移注意力的办法效果出奇的好，我已经不在乎旁边的人在议论什么，专心挑选着适合的歌。我不喜欢短视频里那种歌，更想听一些高雅的音乐。软件在我的调教下已经很懂我的心思，推荐的都是些小众歌手，反正都是我在短视频里没听过的，还有不少外文歌。

    选好歌单之后，我没急着读书，要先考察一下这里面的歌是不是符合我的要求。听着黑人大嗓，我挺满意的。

    准备把手机锁屏去看书时，弹出了一条消息，是我对象发来的，关心我的新工作。我不敢说太多，只能说环境还可以，也比较轻松。和他聊了一会儿，我陷进去了。直到前辈拍我的肩膀之前，我都还在和他聊。前辈们看着我，嘴角向上咧着。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在模仿我。毕竟和自己爱的人聊天，嘴角确实会控制不住的上翘。

    还没来得及调整我的表情，门口一位女士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个就挺好的。”

    转过头去，我看见店长陪着两位女士站在那里，一位很高，留着黑长直，另一位稍微矮一点，是短发。高一点的那位穿得很时髦，发梢有一点点泛黄，虽然笑吟吟的，脸上的痘痘却暴露她失调的情绪与内分泌。矮一点那位穿得是很标准的白领打扮，蓝色牛仔裙搭配白色衬衫，脸上的黑眼圈显得她格外憔悴。

    “我看他笑得好看，正合适。”那位高个女生说。刚刚也是她的声音，不过今天我都没再听到。

    我今天的客户是那位矮点的女生，是高个女生带她来玩的，治疗情伤。她不愿意在店里做游戏，也不愿意找其他前辈陪，其实这是不合规矩的，更何况我还是个新人。店长和两个人商量了好一会儿，店里的前辈少了不少，应该已经去房间里面了。我不太开心，不是因为给店长添麻烦，而是因为错过了不少客人。不明白为什么工作日哪里来那么多有钱有闲的人来逛商场。

    和客户在一起的时间就是真正的流水账。

    协商的结果是我作为一个商品，可以被租用的客人带出去。店长嘱咐了我很多，我没记住多少。如果我真的能记住，也不知道初中毕业之后就去摇奶茶了。

    小姐姐是个很腼腆的人，看中我的是她的朋友，将她托付给我后就去上课了，好像是个女博士。

    我们在商场转了很久，小姐姐请我去五楼看了电影，她说是最近很火的片子，感觉很长很长，看一群德国人在万湖边开会。我睡着的时候按摩椅好像还在工作，应该是小姐姐听到我夸这个很舒服。睡醒的时候很不好意思，我给她买了一大包爆米花。我出去的时候她皱了皱眉，带着爆米花回来的时候她的表情有点复杂。

    午饭我们吃的也是四楼的鸡皮饺子，和我想的一样好吃，小姐姐吃得很开心。我和她聊了很多，给她讲我以前遇到的人。她很喜欢听我讲我和对象的事，对我的工作也很尊重，还说要以后想和我多了解这个工作当作写作素材。

    吃过饭，小姐姐带我去三楼“鸡娃层”玩了一个小时填色游戏。周五没什么孩子，我们霸占着整个店。我选了一只小鹿，画的是雪白色点缀红色。小姐姐选的是芭比，很复杂，我觉得画得一般。最后我把鹿送给了小姐姐。

    画完画，小姐姐逛了一会儿二楼的石头书店，和我吐槽这里的书很烂。我这时候有点骄傲，给她介绍我在读《德米安》。我承认我不应该丢掉自己的仅剩的优点。她指出主角不叫德米安，还介绍了一些关于这本书可能是黑塞的自传，因为辛克莱曾经是黑塞的笔名。我当时很尴尬，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支支吾吾地说今天才开始读。临出门前，小姐姐买了一本《悉达多》给我，这个名字我知道，是佛陀。不过我记住了教训，没有多嘴，只说了句谢谢。

    最后，我们回到了一楼，小姐姐的朋友租了我一整天的时间，直到日落我都是她的，那时才下午。我不想回店里，她也不想。商场外面像个蒸屉，我们进了我们店对面那家咖啡厅。

    咖啡厅里果然没有人，老板还像早上一样，钉在吧台后面的椅子上，脑袋埋在电脑前，手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我们进门的时候，铃铛响了一下，老板也没有抬头。小姐姐也很懂咖啡，她负责点餐。我又找了一些话题，和小姐姐聊了一会儿。夏日的白天很长，很晚天才黑。我在咖啡厅吃了晚餐，小姐姐走了。

    回到店里之后，我收拾了一下，再没人找过我。我就坐在玻璃窗边，看那本书。隔壁的老板，时不时会看一看我。

    一边码字，我一边看着他，他在看书，可能今天的生意改变了他一点。虽然他只在我这里坐了一个下午，但是他确实是第三位顾客。他身边那位女士应该还没走出昨天的阴影，不然也不会带着执事出去玩。这个小男孩被选中我一点也不意外，今天应该是他第一次来，我之前没见过。他应该不是什么外向的人，一个上午都自己坐在窗边玩手机，大家忙着迎接客户，也没人带他。那两位女士在窗外就看中了他，窃窃私语了很久才进去。这也不难理解，那样的笑容我也愿意付费看上一整天。那位女士走之前眼睛也没离开他，我知道咖啡厅应该会多出两位常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