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容像是精心雕刻过一般，俊美得出乎意料。眉骨高而深邃，眉色墨黑，狭长的凤眼下藏着一双金红交映的眼瞳。脸上的水滴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在略有弧度的薄唇上，又流进元漓按着他下巴的虎口处。
元漓惊得咽了咽口水，忍不住道：“小兄弟，你长得还挺不得了的，怪不得他们要花这么大力气把你关在这。”
男妖用斑斓的双眸瞥了他一眼，骂道：“蠢鱼。”
元漓：“……”
世界上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脸长得好看，性格就会是一滩烂泥。
元漓还牵着小姑娘的手，此时望去，发现她正在用另一只手扯漂亮男妖的衣摆，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本来就花的脸变得更花了。
那男妖见状终于吐出了句人话：“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元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这妖不是不懂温柔，而是温柔也分人的。
他这个“蠢鱼”是没这待遇。
据他观察，这男妖是姑娘的爹。当爹的如此气性，难怪女儿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写字。自己挺喜欢这小姑娘的，更别提小姑娘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怎么都不能让她小小年纪就没了爹。
思索之下，元漓当即决定做一回菩萨，救这父女俩于水火。
他松开小姑娘的手，麻溜地找到自己刚才优雅降落的那片宝地，麻溜地捡回安静躺在地上的木剑，又麻溜地跑回来。
立身水池前，他一手握木剑，一手顺着剑灌注内力，口中默念：“天罡正律，地煞回灵；缚妖索魂，皆为虚形；金绳断朽，万法无凭！”
“破！”
下一刻，两道有形的剑光自木剑劈出，一左一右斩断了束缚住男妖的锁妖绳。
锁妖绳段掉落，男妖失去支撑快速下坠。
元漓飞身去接，就要触碰到他，却见他背后生出一对金色双翼，展开合有六人长，每一根翎羽都流动着光泽，质感比他见过的所有丝绸都要华丽。
元漓看呆了，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什么金羽男妖，只有距离他脸颊一寸的水面。他就这么睁大着眼睛俯冲下去，直到水花喷溅，整个人落入池水的怀抱。
水面咕嘟咕嘟吐了几个泡泡，随即再次扬起水花。
元漓浮出水面，一眼捕捉到那害他落水的罪魁祸首。
害人精抱起女儿抗在肩上，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如此父慈女孝的画面实在扎眼，元漓很想问他把自己这位救人落水的恩人置于何处。窝囊事他不是没干过，窝囊得这么窝囊的，还是第一次。
然而，蓝裙小姑娘搂着男妖的脖子咯咯笑，笑声传入元漓耳朵里，当真无比悦耳。他抑制不住地牵起嘴角。
男妖金红色的双眸转向元漓，抬手牵起一股灵力，缠上元漓的腰，将他从水中捞了上来。
待他被金色灵力绳平稳放在地面上，男妖又反手打出一个灵力团。
雾气散尽，元漓的衣服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干爽。
元漓提着衣摆甩了两下，发现一点水印都没有，顿时心情大好。
这妖谢人的方式还挺别具一格的，元漓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即大方向他拘了一礼。
“哥哥，好、看。”
小姑娘此刻也是干干净净，露出圆乎乎的脸蛋儿，皮肤白的近乎透光，两颊泛着淡淡的红，一双蓝瞳极灵，让人觉得它们转起来会发出悦耳的“叮铃”声。
元漓笑着捏了捏她柔软的脸，温柔道：“你也很好看。”
男妖道：“银蕖，这是我给她取的名字。”
奇了，这家伙还会主动扯起话题。
元漓道：“好听是好听，就是感觉在哪听过。”
男妖又道：“呵，一条鱼能记住什么。”
元漓道：“……话不要说得这样难听，一条鱼不也把你给救了。”
还以为会从他嘴里听到更加刻薄的字句，结果那男妖只是“嗯”了一声，然后道：“东方殷。”
元漓没听懂，但是再问一遍又怕被骂，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介绍自己。
于是赶忙回道：“我叫元漓。”
“东、方、殷”，元漓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出他的名字，调侃道：“你这名字，听着像是活了很多年了。”
东方殷也学他调侃道：“你这名字，听着像是没活几年。”
元漓：“……”
跟他搭话自己真是闲得慌。
眼下还不是吵架的时候，把东方殷从水池上救下来不够，须得想办法让他们三个逃出去。如果能有机会也放了船舱里的其他妖，就更好不过。
思及此，元漓掏出一张御水符，注入内力从池中引出一团水，那水在他的指挥下四处游走，很快便消失在这间船舱内。
大约一刻钟，元漓收回内力，对东方殷道：“我带你们走。”
“你想怎么带我们走？”东方殷大剌剌摆出的怀疑神情，隐隐撬动着元漓的自尊。
好歹他在人界也是有名有姓，还有个很响亮的称号的！
“我刚刚运转水流在船上游走，摸清了这坐船的构造，谨慎点能带你们逃出去。”
“麻烦。”
东方殷说着便一掌轰开了临近的木墙，木板坠落一地，墙上俨然出现一个能通过十余人的大缺口。
元漓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用掌风就能拍出这么大一个洞……这一下，怕不是整艘船都得跟着震一震。
“你……你有多能打？”
“百来个你，绰绰有余。”
“这么厉害，怎么被抓住的？”
“多事。”
元漓：“……”
得，揭人家短了。
有这么可靠的队友，元漓觉得他应该捧着点儿：“你这么强，再救几千只妖应该不是问题。”
东方殷冷冷瞥他一眼，道：“不感兴趣。”
元漓双手合十，冲他拜了三拜，道：“算我求你。”
这回东方殷倒是没有立马拒绝，他俊眉轻挑，矜持道：“可以。”
元漓：“……”
傲慢的家伙，竟然吃这一套……
东方殷将银蕖从肩上放下来，小姑娘甫一触地，就化为一枚玉佩，安静地躺在东方殷手心。
元漓这才明白过来：“她是器灵？”
东方殷一边将她收起来，一边应道：“嗯。”
元漓：“那我怎么会……”
怎么会和认主的器灵建立连接？器灵又怎么会接受器灵主人以外的灵力？
东方殷难得认真地解释道：“她喜欢谁，就可以选择谁。”
元漓震撼非常。他果真是在人界待得太久了，竟然不知妖界器灵现在都精进到这个程度了。
东方殷收回仅有的那点儿耐心，对他道：“方向。”
元漓一指洞口：“巧了，就在这。算算时辰，他们也该到了。”
话音落下，对面的舱门被冲开。来人哪有不熟悉的，仓守、漕夫还有一众劳工。
东方殷嗤笑：“你得罪的人还不少。”
那群人转而两队，从中走出一个锦衣玉带、气质出众的男人，他身居正位，却不过而立，身后跟着一群衣着面貌明显不菲的护卫。
元漓“啧啧”两声，道：“这总不是为我来的吧？你得罪的人也不少。”
“多话。”东方殷撂下两个字就飞身上前，先下手为强。
“聊都不聊就打啊？万一能和解呢？”元漓一边吼，一边身姿轻盈地躲避劳工朝他扔过来的斧头和棒槌。
他并非真心和解，而是一边躲避一边观察东方殷那边的战况。
他发现东方殷虽然出手稳准狠，却没有使用一点灵力。肉体凡胎一个接一个地涌上，他就用掌风十个接十个地打回去。
他内力霸道，一掌挥出，足够让人净躺半个刻钟，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若是再受一掌，就得再多躺上个把月。
不用灵力，怕留下痕迹；也不杀人，怕扩大失态，被追责到底。
倘若不是怕麻烦，就一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理由，让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这鸟妖果真来头不小。
只七八个来回，华服男子带来的护卫就一个不落的全部倒地，捂着脖子脸的、小腹、胳膊腿的，哪儿都有。
那华服男子见事不可取，悄然溜了。元漓留了个心眼，挥手在他背后贴了张追踪符。
主事的已然不见，狗腿们互相对视几眼，都没有非要留下的理由。于是一门一洞，能爬多远就爬多远。
没了朝他扔斧头棒槌的，元漓也不再躲避，转而专心开箱子。
开完一个箱子，斩断束缚住小妖的锁妖绳，拍拍不停道谢的小妖的肩膀，再愉快地开下一个箱子，斩断下一个束缚住小妖的锁妖绳，拍拍下一个不停道谢的小妖的肩膀……
东方殷眼睁睁看着他打开第三个箱子，斩断第三条束缚住小妖的锁妖绳，拍了拍第三个小妖的肩膀，便再也忍不了了。
他长袖一挥，千余个箱子一齐打开，垒在上方的妖被底下的箱门顶开滚了出来，激动地骂骂咧咧。
叽叽喳喳、砰砰哐哐的声音足足响了半柱香，吵得东方殷直头疼。他一把扯过元漓握着木剑的那只手，将自己醇厚的灵力顺着元漓的手腕灌注到木剑上。
木剑从未承受过如此强悍且源源不断的灵力，此刻正兴奋地直晃。
元漓怕它把自己震碎了，赶忙掏出一张增强符贴在木剑上。这剑可断不得，世上没有第二把。
“缚妖索魂，皆为虚形；金绳断朽，万法无凭！”
符咒念出，木剑上方渐渐凝出三把泛着银光的短剑，接着，三把短剑分裂成六把，六把又分裂成十二把，如此循环，最终变成千余把。
元漓观察时机已到，大喊一声：“破！”
三千把泛着银光的短剑顷刻飞出，在船舱内四处游走。锁妖绳不断被切断崩开，船舱里充斥着妖物的欢呼。山林野兽、江河湖鱼、飞禽走鸡，无论来处，不问种族，它们一刻不停地哭喊，让甲板上的人类心惊肉跳。
那是大自然地悲鸣。
仿佛这艘巨大的商船本不是人类的聚宝盆，而是妖精的渡梦舟。
元漓和东方殷带着众妖来到甲板上。
突然，船身一震，“哗啦”一声水响，河面炸开一片银白水花。有人惊恐地大喊：“怪物！水里有怪物！”
顿时，甲板上的人与妖纷纷涌向船舷，都看见了水里长十丈的黑影，浮现在凫水逃跑的那些人和妖身前。他们拼命挣扎着，水面被搅得波光粼粼，映出船上摇曳的火光，仿佛整条河都燃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