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陈卿月上亭子里罚站数数之后,沈笑笑心情很好在院子转悠起来。没有某只陈小鸟在身后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就连空气似乎都清爽了不少。
要藏在哪里呢?
沈笑笑左转转,右转转。后院里头能藏人的地方其实不多。树木假山奇石,无非这些,着实毫无新意。
沈笑笑随手掀开一块看似十分沉重的木板,和后头藏着的少年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先来先得。”少年说。
“打扰了。”沈笑笑默默把木板盖了回去。
好地方都让人给抢先了,沈笑笑叹了口气,转身朝花园里走去。
方家的花园显然许久无人打理了。名贵花卉与杂草野花混杂生长在一起,满地落叶枯草,沈笑笑走到一个破旧的空荷花缸子前看了看,目光突然被一旁大团的蔷薇花丛吸引。
暮夏时节的蔷薇花依旧盛开的放肆而又张扬。花下枝条上长着长而尖的木刺,沈笑笑以前采花的时候被扎到过一次,记忆犹新。她小心翼翼拨开最外层的枝条,这花丛从外面看花叶枝条密密麻麻,可里头竟是中空的。
枝条交错间的空间并不大,但一个孩子爬进去蜷缩起来却是绰绰有余。
至于木刺嘛。
这花外侧处处是倒刺,可底下的老枝上却没有多少刺。
这下看有谁能找到她!
沈笑笑嘿嘿一笑,抓衣领往上一提护住脑袋,趴在地上,匍匐着爬进了花丛里头。
——
“你有见到沈笑笑吗?”
头一个发觉沈笑笑不见了的,是陈卿月。
孩子们玩到中午便去前面吃午饭了。陈卿月本欲告辞回去,却未瞧见沈笑笑的身影,不由多心多问了一句。
阿浣道:“笑笑?她应该是找她母亲一起吃饭去了。”
陈卿月闻言长眉微蹙。
罗幺娘是个身材高挑的妇人,站在人群中里相当显眼,从后院过来的路上他远远就瞧见了罗幺娘,那时并没有看见沈笑笑在她身边啊。
“她好像没和她母亲在一起。”陈卿月转身,“也许是玩的忘记了时辰,我去后院看看好了。”
不然就依沈笑笑那个性子,怎么可能错过吃午饭。
阿浣忙赶上他:“我和你一起去罢。反正我也吃完了。多个人,多份力,两人分头找起来也快一点。”
陈卿月点点头,大步走向后院。
——
沈笑笑迷迷糊糊醒来时,眼前一片青苍。
她过了好久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哪里。
今早起得太早,花丛上有枝叶遮阳避光,下有落叶铺垫身子,她藏着藏着竟然就睡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此地果然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沈笑笑想,她都睡了一觉都没被寻到,但想着想着,肚子咕噜噜响了两声,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她未免又有些失落起来。
就没有人发觉她不见了么?
都是笨蛋。
沈笑笑吸了吸鼻子。
又等片刻,不见有人来寻,沈笑笑只好复用衣裳蒙起脑袋往外爬。才爬出半个身子,就见一双眼熟的丝履走到她眼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沈笑笑抿了抿嘴,心里其实有点高兴,嘴上却道:“陈卿月,你是鬼吗?我藏在这里你都能找到我啊。”
等沈笑笑慢吞吞从花丛里爬出来,抬头,这才注意到陈卿月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气息紊乱,苍白的皮肤被太阳烤得微微泛红。
沈笑笑愣了一下,就听陈卿月平静道:
“碰巧而已。大家玩到午正就去前面吃饭了,我,”他停顿了一下,很快改了口,“阿浣没有看到你,我们就说来后院看看。”
听到这边的动静,阿浣也匆匆赶过来了。
她冲上来掐了把沈笑笑的脸,怒道:“真不让人省心!我都急死了。要是再找不到你,只怕是要惊动前院的大人们了,人家今天办婚礼呢!”
沈笑笑见阿浣一脸焦急,心中自是愧疚极了,连忙道:“都是我不好,我在花丛里面睡着了,没听见外面的声音。”
“这会儿都未时了,我和陈公子找你找了快一个时辰!我连后院的石头和瓦片都没放过!”
“都是我的不好。阿浣你别生气……”
沈笑笑最怕阿浣生气,只是她哄人的功夫实在不怎么样。她凑上去撒娇,却被阿浣伸手挡开。
“沈笑笑!你身上全是树叶子和土,脏手别碰我的新衣裳!” 阿浣尖声道,又扔了帕子给沈笑笑,“擦擦!我去灶房帮你们问问还有没有饭。”
陈卿月礼貌摆手:“我就不必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阿浣已横眉道:“今天方家来了百十号人,还不至于添不了你一双筷子。陈公子你也给我吃饭去!”
陈卿月被这一嗓子吓到了。
阿浣气势汹汹走在前面,陈卿月思忖片刻,小声道:“阿浣姑娘……看起来分明十分文静。”
“人不可貌相,”沈笑笑小声回道:“阿浣发起火来很可怕的。我之前惹恼过她一次,那段时间,别提有多……”
阿浣扭头:“你们俩在后面磨磨蹭蹭叽歪什么呢?还不快点走!”
两人不敢多言,忙加快脚步跟上去。
这个时辰大家早都吃完了午饭了。阿浣带两人在灶房跟前找了间空屋,弄了点剩下的饭菜过来。阿浣没多久便被她的一个舅表姐叫去和外祖母说话了,屋里只剩下陈卿月和沈笑笑两人。
沈笑笑吃完了饭,才发觉自己的衣裳撕破了个口子。
那口子在后摆上,大抵是被蔷薇花的木刺划破的,沈笑笑偏头,像个追自己尾巴玩的猫儿似的原地打转儿瞅自己的衣摆。
“怎么了?”
沈笑笑撇撇嘴,言简意赅:“新衣裳,一会让我娘看见,要挨骂了。”
陈卿月垂眸看了两眼。那口子开的倒不大,只是非常显眼。
“简单缝补一下应该就看不出来了。”
“你会做针线活?”沈笑笑摆摆手,“与其我自己乱缝一通,回去我娘一面骂我一面拆线重新缝,倒不如就这样呢,还能少挨一顿骂。”
陈卿月想了想,道:“你坐下,等我一会。”
陈卿月说着,按沈笑笑的肩膀让她在一只圆鼓凳上坐下,又出去找婆子借了剪子和针线过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笑笑一脸狐疑地望着陈卿月。
他这是打算……帮她补衣裳?
这西州少爷还会做女红?
开玩笑呢?
“失礼。”陈卿月撩起衣袍下摆半跪在她身侧,他看了看那处裂口,又抬头道:“没有这个颜色的线,直接补上可能不大好看,我觉得绣点图案上去会比较好。你觉得呢?”
沈笑笑惊讶道:“你还会绣花?”
“只会一点……不过,这事不许跟别人说,”陈卿月警告道,他低头翻了翻盒子里的线,“蝴蝶,莲花,小猫小狗小鸟……这些我都能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都要。”
沈笑笑理直气壮提出要求。
“只能选一种。”
“小气,”沈笑笑哼哼两声,她其实也没想让陈卿月全绣上去,只是预借八百开口三千式的讨价还价罢了。她认真想了想,最后道:“那就蝴蝶吧,我要彩色的。”
“知道了。”
“要绣好看一点啊,你真的会绣花?绣坏了我拿你是问……还有,我不要那个颜色……”沈笑笑嘀嘀咕咕个不停。
“知道。”陈卿月用手指捻了捻线头,开始穿针。
沈笑笑起初以为他不过是在说大话,却不想成品相当惊艳。
陈卿月帮她补衣裳之余,在她的衣摆上绣了三只小蝴蝶,彩色棉线里掺了银丝线绣的,沈笑笑拎着衣摆转了一圈,阳光下三只小蝴蝶的翅膀粼粼发亮,好看极了。
陈卿月收拾了针线,淡淡道:“许久没有绣过了,手有点生了。”
“这还能叫手生?”沈笑笑忙着地低头欣赏她的小蝴蝶们,“除了读书,在西州做少爷连这个也得学啊?”
想来大户人家里的少爷也不是好当的。
“怎么可能。读书都读不过来,怎么可能特地去学这个。”陈卿月笑了一声,又顿了顿,“我只是听那边家里的嬷嬷们提起她,就是……我的生母。”
“听说她非常喜爱刺绣,父亲当年还特地为她请了一位苏州的绣娘来家里。库房里有几件她留下来的花样,那时正好快到父亲的生辰了,我就想给他一个惊喜。”
“我私下里费了不少功夫练习,”陈卿月沉默了一会,“不过显然我的父亲不大喜欢。”
陈卿月看着盒子里排列整齐的绣线,又想起当年父亲看到那副《松鹤延年图》时的表情。
陈相因当年为此发了好大的火。寒冬腊月的,罚他在祠堂里跪了整整一个月。
他一直以为父亲是气自己不务正业,身为陈家长子却不好生念书,竟然把时间花在绣花女红上面。
现在想来,那如同见了厉鬼一般的神情,分明是在害怕罢了。
是害怕亡妻的冤魂附在儿子身上,向他索命罢?
这时候婆子进来问针线用完了没有,看见里面的沈笑笑,道:“你就是估衣铺的沈姑娘吧?你娘正在找你过去呢。”
沈笑笑忙放开裙摆,差点就耽搁了正事!她看看陈卿月:“我要去找我娘了,你呢?”
“我准备要回家了。”陈卿月直起身,去前院和去方大姑娘的房间正好顺路,“一起走吧。”
两人一同迈过门槛,沈笑笑斜着眼打量他一会,突然道:“你之前说与人相约在秀水里见面,那是骗人的吧?”
“是真的约了人,帮祖母跑腿拿个东西。”陈卿月平静说,“不然我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沈笑笑想了想:“来看新娘子?毕竟那天我和娇莺说话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坐着,肯定听到了。我说,你总不可能是特地来找我一起玩的罢?”
陈卿月的左脚绊到了自己的右脚。
“我?大夏天,大老远特地跑来找你玩?沈笑笑,这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长船里的施宅中,施阿婆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锦儿收了衣服进来,见施阿婆又在咳嗽,担忧道:“太太最近可是着凉了?怎么又咳嗽起来。”
“天气这么热,倒也不像是着凉了。”施阿婆摇摇头,玩笑道:“许是有谁在背后编排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