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闪烁的光线是太空长城,这是我环绕月球飞行的第123圈。我的氧气量即将跌落维持生命良好状态的标准,我的头顶是地球与火星的联合舰队,脚下是月球表面上敞开的导弹发射井与炮口,在我面前摆着两个机会均等的选择——忠于月球背叛地球而被联合舰队消灭,忠于地球背叛月王而被蹂躏致死。

    我该从第1圈时说起,不,我想还是应该从圈数记录为0时说起比较好,至少那时候我的脑子还算正常。

    “还有倒霉蛋在新年夜被发配到地上吗?”我朝着空旷的平原大喊着,但在一百公里的通信范围内没有任何反应。我就知道,没谁会比我还倒霉,在普天同庆的日子里爬到地面上来工作。

    “爬梯子,永远都是爬梯子。唉!”抱怨过后,我还是轻叹口气握住了上升手柄。身份认证与计时同步进行,就是这老掉牙的东西实在是太慢了。要我说,总共不过几百万人,就算是把所有人的信息都写进缓存器也没什么问题,何必每次都要访问中心数据库呢。

    此刻我正准备去的地方,是月球帝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工程,献给伟大的月王。可笑的是,他们只给这条123米高的梯子上安装了12根横杆。牵引器将会带我快速超过它们,除非是有来自地球的间谍,否则没人会去碰这些安装了超灵敏触反馈单元的报警器。它们当然不是真正用来捕捉地球人的陷阱,那些反应装置最初只是用来放置有人跌倒受伤而无法求救。

    据我所知没人真的摔下来过,我们上上下下,按照排班表时间准时上长城去检查。伟大的太空长城计划仍在建设过程中,我能从那些垂落的纤维丝看出这段城防的工作状态,有个刚刚被启动过,肯定又是米级陨石。在月球上我听不见它们成功的礼赞,只能等着报告中出现的通告信息,或是刚好被块飞来横祸砸中,就此成为月球土壤的一部分。

    我们都签署过协议,同意将自己尸体留在月球表面。这是种伟大的爱,为月球,为将来的种子。我们身体的物质对于辽阔的月球微不足道,但在百年,千年,万年之后,相信这片土地上总会出现绿色的。当然,也有可能是红色、黄色、蓝色或别的什么,这里生长出来的东西理应当根地球或是火星上的有所不同。

    牵引器抵达顶部,安全灯闪烁三次,我走上连桥,打开灯寻找可疑的东西。

    在离开地球之前,我以为太空里是干净透彻的净土,当时还想着能在死前多攒点钱,好让自己身体能进入这片净土,并在将来的数千年时间中逐渐接近最终的归宿——太阳。

    可没想到,阴差阳错来到了月球,才知道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原来也有着千奇百怪的垃圾。这当然是人类种下的恶果,否则从天上掉下来的除去陨石之外又怎么会有杂志和内裤。

    要我说,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本来也没什么。落在地面上让机器人去清理就好,落在长城上除非是可能让我滑跤的会被踢出去外,其它的就留在那里也挺好,能让这座亮闪闪的金属建筑多些生活气,也能让我们觉得自己还是个人。

    地球在天上飘着,我喜欢看她,毕竟那里有我的家人和孩子。可我现在是个纯正的月球人,在伟大的月王统治下的月球帝国,我们被剥夺了姓名,恩赐了月名——一组我这辈子都不打算记住的数字——和工作,有个比地球上的家还宽阔些的住所,还有了只宠物——那只猫绝对是个生物间谍,是月王监视我们的工具。

    “一个杯子,也可能是类似的东西,嘿嘿嘿嘿……”我将光照准落在石弹上的异物,不管那是什么都肯定属于该被清理的范畴。我将获得一个幸福点的奖励,如果我有幸能再碰到两个,就能攒够兑换三天假期和一箱产自地球的啤酒,我可以约个朋友来分享它们,然后醉上大半天,再去享受下丝浴,那些甩着水珠的细丝实在是让我着迷。

    跳跃,落地,举手回应欢呼。我等了几秒钟后,才固定好锚点,一步步慢悠悠走过去。这过程必须要慢,石弹点表面被处理的非常光滑,再加上恼人的尘埃,光滑度丝毫不比冰面差。虽然摔倒不会受伤,但会很疼,太空服里里外外填塞的东西会撞在骨头上,那还不算是最糟糕的情况,如果刚好有两罐压缩气罐被挤到了一处,而刚好有块充满脂肪的皮肉夹在中间的话,相信我,那酸爽无与伦比,而且要忍受很久才能伸手去安抚遭受劫难的细胞们。

    “还真是个杯子。”我旋转手腕查看,杯身上有些裂痕,我又晃了晃,感觉里面是有东西的,而且不像是冻成一团的液体。这让我有些犹豫,这里面可能是任何东西,一些泡过的茶叶,一些黄金或珠宝,一些土壤或碎石,一些冻死或还没冻死的虫子,一些人类的排泄物。

    捶打腿侧,将这个诱惑塞进垃圾网兜中。

    站上更高的磁力板,转身握紧牵引绳,熟悉的绳浪前行过去将锚钉甩出。我缓缓回收着牵引绳,仰头望向地球,刚好看到些光亮。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流行许愿,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回到地球。

    地球母亲肯定是听到了我的愿望,在我意识反应过来时我发现自己正在离开月球,飞向我的家。

    “该死的协同防御。”我将思想凝固,牢牢抓住这个词,不去管头顶的地球和脚下的月球,也不去管托在身后甩甩个不停的牵引绳。我必须要冷静下来,然后继续思考,就如同出现状况时要先熄火再点火一样。

    等我稍稍抽出点脑细胞来认定眼前的事实后,反而是放松了下来,因为除非我立刻就被激光炮消灭,否则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也可能是永恒——我是不用担心任何事情的。我有足够的氧气,足够的水和营养液以及尿不湿。

    毫无疑问,我是随着石弹被弹射出来的。

    幸运这词儿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我知道我挺幸运,否则只要时机稍有偏差,我就会在从弓桥——就是我上升了123米后行走的地方——跳向石弹的过程中被石弹击中,而后被它推着飞向不知是在何处的目标,大喊大叫着满脑子死亡后被砸成烂泥的恐怖场景,等待着自己成为一滩烂泥或是在等上那么一会儿后成为被归属于地球的污染物。

    可我也很不幸,因为只要将机缘小指针的刻度略微向反方向调节那么一丁点,我就根本不会遇到这次意外,不会被随同石弹一起被弹射出去,不会在半空中飞行了许久还没碰到任何东西也没赶到自己开始下落,认定了我的宝贝将会失去父亲之后还要重新思考这个过程会变得怎样不同。

    怎样呢?

    旋转并没给我带来麻烦,月球的引力不足以弄得我头晕目眩,就算是在地球上我翻起跟头来也是毫不吃力的,更不用说是在充满垃圾的太空。我能想到三种可能性,这跟石弹的目标有关。

    如果是意外发射,也就是说没有任何加速的情况,石弹将会落在距离长城外越三公里的地方。这样设计是为了避免损失石弹,也为了回收的便利性,以及避免坠落的石弹砸毁长城或误伤到刚巧自寻死路出现在附近的人。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考虑我当时位于底部区域,加速距离约全程的三分之二,再考虑我的体重,我估计自己将会落在距离长城约五十公里远的位置。

    考虑到我现在似乎还在远离月面的现实情况,关于落地时的悲惨结局以及可能的幸存所需的环境要素,我也就不浪费时间去思考和假设了。我必须要考虑下第二种可能性,也就是我被激光炮瞬间消灭掉的现实可能。

    关于进程拦截的可能性已经被我排除,因为我还能看到石弹,也就是说它的目标不是正在撞向月球表面的小行星。它和我都将会离开安全区——月球帝国的边界线——闯进双方可以无警告开火的死亡区。考虑我还能思考,还能呼吸,我相信自己暂时没被当作某种攻击武器给拦截掉。

    这就让我不得不将自己的命运置于一种奇异的情况之下,我最初的判断也闪回到头脑中,提醒我石弹的目标不在月球。

    尽管长城位于月球,可太空长城计划毕竟是地球人提出的,因此基于全人类生存共识的考量,月球有义务协助地球防御有威胁的小行星,也正因此这次我既没接收到发射警告也没有感觉到启动位调节的动作,就被弹射了出来。

    石弹在我前方。

    在我适应了翻滚姿态后,我一次次观察并一次次刷新着自己距离月球、石弹、地球的判断,我确定石弹比我距离月面更远,也就是说施加在我身上的力不足以将我直接送进地球大气层,我不会成为孩子们眼中的流星偷偷听取她们的愿望。

    这是个好消息,可也是个坏消息。

    如果我最终回落月球,百分百会摔死,而且绝对死得很难看。

    如果我最终没能回到月球,我可能会如同地球周围的那些垃圾一样,开始漫长的旅途。当然,我的氧气和水不足以让我在太空里长成个老头儿,所以我将会被某些人拯救,也可能会被某些人有选择性的忽略掉彻底成为新的太空垃圾。

    我试着控制旋转,除去动用少量的推进剂外,我还可以利用那根追随而来的锚钉。这种相互作用的把戏没什么理论支持,可我希望这能行,至少也算是排除掉了最不靠谱的自救选择。

    旋转的画面逐渐稳定下来,至少我让自己横了过来,这样就能轮流看到月球和地球,当然还有那颗逐渐变小的石弹,相信很快我就会看不到它了。红色的光点在我眼前闪烁,我似乎是已经按下了紧急求救,又或是月王担心我们逃跑而设置的超范围警报,不管它是因为什么而存在,总之它帮我安静了下来。

    “喂喂,有人听到吗?”

    “喂喂,我需要急救,急救。”

    “啊,我在飞,大概距离地面……”读数让我失去了语言能力,满脑子都是化作流星闯进大气层秒变烤猪的恐怖意象。

    天黑了。

    月宫的亮光让我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摆脱月球引力的束缚,我还在月球范围内飞行,如果这能算是飞行的话,月宫卫兵会不会讲我当作刺客呢?

    我试着挥舞手臂提醒它们我毫无恶意,更希望目前的高度已经超出它们的警戒范围。有时候不讲情面缺乏主观能动性的机器人也是有些好处的,我绝对相信如果我站在王宫守卫的岗位上,绝对会把任何无预约就接近的物体彻底消灭掉,轰得连渣子也不会剩下分毫。

    喝口温热的水,我长长吐出口气来。总算是飞过了月宫上空,接下来就是无尽的黑暗。我甩动锚钉,让自己缓缓转了个身,好能望着群星安抚刚刚恐惧若停的心脏。

    群星无疑是美的,能在死前看到这幕美丽画卷也算是……有颗星星在动,我将画面放大,发现那是艘火星巡游舰。

    我的眼睛跟着变换着轨迹的光点移动着,我的大脑判断着它是否在捕捉新的目标。毫无疑问,它已经发现了我,而且在调转航向以便于继续追踪。

    能有个伙伴儿我挺高兴,可如果那是艘随时可能向我开火的敌舰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我从没把地球和火星当作敌人,可我现在是个月球人,在他们的眼中我就是个该死的狗腿子。

    月王在上,不,他此刻在我下方。月王在下,如果你能感受到该当受你保护——被你绑架——的子民正面对生命威胁,请来拯救我吧。

    “喂,救命啊!”我试着呼叫,可月球帝国的太空服里的通信器都是被限定频率的,我不确定那艘火星巡游舰能否接收到,只求他别把我一炮轰掉。又或许,在我摔死或摔得半死不活的之前,浪费些过剩的能量将我从宇宙中抹除也是不错的。

    我想我移动的速度很快,陨石坑让高度读数变来变去,我索性不再去关注它,反正当我遇到什么的时候,结果都是注定的。最幸运的或许是撞击在环形山上,那样我将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以后有人前来参观时会听到导游机器人们提起曾经有个人类没有借助任何工具的辅助就抵达顶峰。最糟糕的结果是我掉进环形山中心的裂隙里,卡在里面上不能下不行,呼叫无果,也不能摘掉头罩给自己个痛快,成为污染未来月球土壤的有毒废物。

    群星在漂移,如果不是我眼花了,就是有一大群战舰在调动。这时候,赶在月球边界线上驻留的只可能是地球和火星的联合舰队。

    “哇哦!”

    我叫了一声,我必须要再叫上几声才行。眼前的现实该怎么说呢,有种一下子成为举世瞩目的大人物的错觉。我还没疯到认为自己能够左右或扭曲现实,我只是个卑微透顶的倒霉蛋,就算是全宇宙的人都在看着我,也不可能有任何事情发生改变。

    如果能搞清楚目前的速度,多少能让我好受些。那些飞速掠过的陨石坑——我猜想它们就在下面——是历史的记录,是来自宇宙各处记忆的坟墓。过不了多久,我就将成为它们的一部分,成为人类留在这颗卫星上的痕迹。

    我猜月王不会喜欢我这个污点,就如同我从不会喜欢身上的小黑飞。可我不能怪他们,因为我喜欢穿他们喜欢的颜色,就如同月王不该怪我一样,是他把我留下这个贫瘠的星球。是一代又一代月王,导致了如今这个无比尴尬的情况出现。

    不,我错了。

    就算是没有如今的分裂局面,太空长城依然会存在,我依然可能成为这里的临时工,负责清扫工作,进而随着保护地球的石弹一同升天。想到那颗石弹,也不知它现在的命运如何?是碰到了目标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还是掠过了目标在无数人的咒骂中飞向宇宙深处,更甚者它正飞进地球大气层,散发着光热,将来自月球的温度送进母星温暖的怀抱。

    光明就在眼前,我的心小小雀跃了片刻。

    相信我的死期即将到来,我再次打开通信器,浪费所剩不多的电能,冲着全宇宙……我想我又浪费了半分钟,可我不想自己留给世界最后的言语都是些充满愤怒的咒骂,也说不出祝愿与感恩的话,只好选择沉默,用平静的无声信息代表着此时此刻的心情。

    “去死吧,月王。”实话说,不骂上一句我是死也不舒坦的。

    在月球,我们必须要用这个含义向左的词来表达心中的愤怒,所有不良话语都会被机器人记录下来,而后成为惩戒的证据。当然,没人因此送命,至少我从没听说过。可月王想出来的惩戒方法实在是太没人性了,除非是愤怒到失去理智的程度,否则没人会蠢到说出哪怕是半个可能侮辱到月王耳朵的字。

    光明飞快接近,也带来了希望。

    我认识那座环形山,曾经在远处观赏过,也曾经在上面打扫过垃圾。重点不在这里,而是我发现自己距离地面的高度似乎还好,我不会撞在山峰上成为我所希望和不希望的那个结局所需的色彩,也不会飞出月球成为孩子们许愿的活体流星。

    接下来,我意识到,自己正在完成一次环月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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