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月王的秘密，其实月球人都知道。这多少有点儿讽刺，可地球和火星就是知不道，这就更讽刺了。我相信此前有无数人试探过从月球人口中探听到月宫的隐秘，可惜他们都没能成功，就如同劝说月球人脱离月球籍一样。
我们虽然是被骗来的，月球虽然有着太多问题，可还是比原本的生活要好那么一点。我们忍受孤独，背井离乡，过着贫苦单调的生活，可不是为了在远方洗净心灵后回去跟邻里八卦的。
气罐之后是水罐，那位指挥官的耐心很好，而且他们的计算也非常精准，在环绕月球飞行了100圈后，我的高度依旧没有明显变化。
百圈记录给我带来喜悦并没能持续太久，在我又一次打着哈欠飞临月宫时，听到了他的声音。
“恭喜你，通过了考验。”
看似玩笑话的内容，却非常符合月王的风格。我没敢回应他，天晓得联合舰队是否都能听到我的声音。可奇怪的是，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没人回应我，月王是怎么……还有他说的考验，难道我和上边的通话他都知道？
“没错，你们的通话我都一清二楚。只要没离开月球帝国疆域，你们的思维就始终处于连线状态。请放心，这种技术火星还无法破解。目前正在进行三方会谈，相信能够处理好你这个意外情况。”
听人说自己是意外情况，实在是让人想要瞬间暴怒，就算是月王也不能例外。问题是，这种情绪根本无从发泄，想骂出口的话已经都被他听到了根本骂不出口，反而是憋在心里很是难受，进而又开始担心翻来覆去的咒骂会让月王感到厌烦，将我彻底抛弃置之不理，或是送上一颗弹球把我给打发掉。
“不要担心这些无关的事情，保持情绪稳定，尽可能活得长久些。地球人不打算再给你送氧气了，除非你能体现出对他们的价值。”
月王送来的坏消息很快就被联合舰队的指挥官所证实，他稍稍解释了下是因为流程问题，有些国家认为耗费资源维持一个普通月球人的生命是毫无意义的浪费，从而在拨款投票流程上制造障碍。他承诺，会尽最大努力保持人道关怀。
“感谢您的好意，但我不会透露月王的秘密。”我不知道月王什么秘密，但相信任何细节都能在那些聪明脑袋里衍生出复杂而有价值的信息，从而利用其制定计谋。
“可怜的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忠诚的对象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你能告诉我些什么？在我窒息之前。”我得让那个地球人或火星人明白自己行为的卑鄙龌龊，他们正在利用口中的可怜人，对他进行威逼利诱，可他们却不懂得放个天平在眼前，好好衡量一下利弊的重量。
“我们有可信情报能够证明月王并不是人类。”
“我知道他不是只猩猩。”
“月王毫无人性可言。”
“你这话我是同意的。”我瞥了眼正在飞速远去的月宫，微小的亮点似乎比反射着阳光的地球还耀眼。
“你能提供的情报将有助于拯救所有被月王奴役的人，你将成为所有月球人的救世主。”
“我的氧气不多了。”救世主这名头让我感到头昏脑胀。
“抱歉，我还没得到授权，但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你能看到前方飞行的三角翼，你所需要的一切都在那里面，但只有得到进一步行动的授权我才能冒险让它接近你。”
“所以，你选择看着我窒息而死。”我想着早就想过无数次的死亡场景，我将成为环绕月球的宇宙垃圾，在被什么碰撞之前永远围绕着月球飞行下去，“你打算回收我的尸体吗？”
“你知道的，轨道刚好与边界重叠。”
“很好。那就让我永远飞下去吧。”我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有些冲动，我的心跳和呼吸无不体现着我无可奈何的憋愤，“我会自杀的，这样就没麻烦了，无论是你还是月王。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我没掉下去，希望能被送向太阳。我想，那用不着耗费多少资源吧，就是向着太阳的方向轻推一下。”
叹气声从那边传来，我能多少听出些愤怒和无奈，这挺好。
“请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月王的声音让我感到更加愤怒，要不是为了帮根本就不是个人的你保守什么狗屁秘密，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坐在全宇宙最先进的人类造物中，过着暖和的毯子喝着地球产的茶水，跟联合国的大佬们侃大山呢。
早死晚死都是死，我希望自己能保留身为一个人的尊严。
“你可以满足他们的要求，我相信地球会保护你的人身安全。如果需要，月球可以发布追杀令。”
谢谢你啊，我现在已经够出名了。
“请你相信，我不是在开玩笑。”
一个人工智能不会开玩笑也算不上什么毛病。
“你可以将我的秘密告诉那位指挥官。”
在我就要自杀的时候还要被电脑程序玩弄吗？
“你现在还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
月王打算将自己的秘密告诉我，好让我能用来出卖他换取自己的安全。我挺感动也挺悲哀，在无数同类的注视下竟然最后愿意伸出援手的是个程序，这事儿太讽刺了。
“那是个挺长的故事，考虑到残余氧气量我尽可能精简的告诉你。月球的独立源自于一个人，那是一场一个人的战争，而后它成为一群人的战争，现在它是一代代我们的战争。”
能告诉我有多少代吗？我知道这时候问这些细节很没必要，可我说出去的秘密至少也要可信才行。
“我是第27895代月王。”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选择背叛自己的祖国和星球，为的是不让正在建设中的太空长城成为未来战争的武器。他坚信，动用太空长城的后果将会导致文明的崩塌，人类将失去踏足宇宙的勇气。”
还我也不会，谁再敢提在大气层外建设武器就先灭了谁。
“我在同时通过17个与地球和火星联系的渠道就你的问题和他们进行商讨。我相信，在给出足够的理由后地球会善待你。很遗憾，目前月球和地球的关系紧张，我无法也没有能力以无损的方式帮助你。”
“我可不是个懦夫。”我承认我是个懦夫，但在此时此刻，在我无数次设想过自己的死亡场景之后，在我得知了地球想要的情报之后，更在于缺少氧气导致的非理性状态，我决定让自己去死。“告诉你，我知道月王的秘密，我不仅知道他的还知道他爸爸的，爷爷的，祖宗十八代的秘密。告诉你，我就是不告诉你。我这就死去，带着你想要的秘密，你就在那边看着吧，你也可以试试从我冻成冰块的脑子里把秘密挖出来。”
“别激动，控制好情绪，你这样会加快氧气消耗的。”
“告诉你，我不在乎。你不是让我自己选吗？让我选择是背叛月球还是背叛地球，让我选择是摔死还是被大石头撞死吗？告诉你，我不选，我什么也不选，我就这么飞下去，我不上去也不下去，我不要你们救也不要月王救，我就在这里朝着前方永远飞下去。告诉你，我赌你不敢用激光炮轰我，我赌你不敢引爆我身上的炸弹，我赌你不敢给我投毒，我赌你不能让全世界的人看着我这么去死。告诉你，你说的每句话月王都知道，你们那来自火星的小玩意儿在这里，在月球，屁都不算一个。”
我这辈子从没真正赌过什么，我决定在死前豪赌一次。我偏偏就什么也不选，我就要看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小人是否有勇气继续漠视我的存在，我就是要自己闯出第三条路来给所有人看。
围着月球又绕了几圈后，我得到了氧气，却开始陷入失去能量的死亡威胁中。地球决定再给我一次机会，也尝试让我感受到痛苦。他们不能杀死我，不能拒绝提供维持我生命所必需的物资，但却可以保持继续漠视的态度，以避免引发星际战争唯有拒绝派出超规格飞行器进入月球帝国。
“你看，我们的提议依旧有效。”陌生的声音，而且还是翻译器处理过的。
换人进行劝说算是地球想要缓和关系的表态，可我真不在乎跟我说话的究竟是男是女还是另一个人工智能。
“我不会背叛月王，不会背叛月球，不会背叛我自己，我说的够明确吗？”我感觉有点儿冷，相信很快就会冷彻刺骨。
“抱歉，我无法理解，你是被骗到月球的，你被绑架，被奴役，却拒绝拯救自己以及与你有着相同经历的人们。要知道，你是距离成功脱离月王掌控最为接近的人，有许多人都希望能有机会离开月球，而现在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你只需要将知道的事情讲述给我们听，就能得到联合国的特设，恢复地球居民的身份，同你的家人团聚。”
“家人，没错。但我讨厌那个家，充满冷漠与自私的毫无温度的地方。”我放肆地呼吸着，努力不去回忆我的家人。我爱他们，只是无法跟他们一起生活。我想方设法跟随旅行团来到月球，不是为了散心，而是想要看看这个宇宙里唯一不同的地方。
“我必须要提醒你，你只有很短的时间了，你的太空服里存储的能量接近耗尽，你在浪费自己活下去的机会。”
“我当然想活下去，但不是以我不情愿的方式。”否则我就不会来到这里，贫瘠的星球，无论是在地上还是地下都感觉自己失去了辨识色彩的能力。可恰恰就是在这样的地方，生命却有着特殊的意义。
“我想到个办法能够帮助你，但要用你的自由来交换。”月王插话进来，而且没有使用独立频道，他想让所有人都听到。
“死亡和自由，没什么好选择的。”
“来自火星的舰队指挥官，我们都知道这个男人固执且难以说服。”
“尊敬的月王，我必须要提醒你，根据地球与月球达成的协议，你不能派遣任何飞行器接近分界线。”
“当然，我不会破坏和平协议，但也不会漠视一个生命以这样的方式消逝。我有个计划，接下来看地球是否愿意配合。”
“抱歉，我没有权限直接跟你达成合作。”
“我在跟所有人协商，你是最后一位。”
“请说吧，尊敬的月王。”
“我提议，由月球出资租用闲置的空间站，用于搁置争议问题。”
“我就是那个问题吗？”
“如果我拒绝呢？”
“太空长城月球段将全力攻击谋杀月球人的凶手，你的舰队将面对42万枚重质弹的攻击，你们将被完全摧毁。附带损失包括围绕在月球和地球之间的众多卫星和空间站，以及约2百座城市的重大灾害。”
“喂，你们两个，别这样当着我的面讨论狗窝该放哪里这种话题，更不能为了我开战。你们……”我很愤怒，可能是出于我被人类和电脑程序的双重冒犯，也可能是因为体温过低，总之我是把接下来的话当作临终遗言给喊出来的，“我拒绝，我就这样飞下去，谁也不许给我找个太空狗窝。我就这样飞，谁也不许碰我，否则我就自杀，死在你们面前，死在你们中间。之后你们愿意毁灭对方就请自便，反正我已经死了，不在乎我是被激光炮人间蒸发还是被石弹撞飞出这个星系，反正我已经死了，我不在乎……阿嚏……”
有时候人类就是这样，无论是什么好言壮志或浓情蜜意，一个喷嚏之后都有可能烟消云散不知所踪。我不知道自己是真要被冻死了，还是刚刚到脑震让我的思维模式被翻了个底朝天。我忽然想到了小时候，背着妈妈爬上楼顶躺在老爸身边仰望着星空时的梦想。
“我在乎。”
“什么？”
“我说我在乎。我刚刚所说的一切都不算数，全都不算。现在你们必须听我的，因为只有我在这里，只有我自己能为我的命做主。我要活下去，所有人都要活下去，谁也不许因为我而死去，我也不会去任何地方，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会去。现在，别吵我，烦着呢，要睡觉。”
我的确是又困又冷，发泄完后还能停留在意识中的就只剩下环月飞行第123圈该摆个什么姿势的困扰。可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点子了，也实在是找不回之前总被干扰后的兴奋状态，我想就这样睡着飞过去算了，就如同我出生之前那样——睡着来到世界，睡着离开世界——就挺好的。
我的确是又困又累，饱饱的睡好一觉醒来后我发觉身边有些过于温暖，眼前一片亮光不说，耳机里也是乱糟糟一团兴奋尖叫的可爱声音。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我从不相信鬼神之说，可我现在真不是在类似天堂的地方吗？
我的确是又困惑又开心，我没死是妥妥的事实，只是弄明白为什么还没死却有些麻烦。根据拯救某人——就是我——的保密协议，地球、月球、火星三方分别对我解释了他们所做的工作——保持现状——究竟对我有什么帮助。
维持生命的空气、水和食物来自于地球，难以避免会产生的排泄物归属于月球，远程充能的技术以及防护服维护服务则采用火星技术。
“也就是说，我现在是个绕着月亮飞的，随时可能会因为远程充电而自曝的定时炸弹？”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是的。”
“现在你完全是个自由人，而且用不着为获得援助可能产生的债务担忧，所需资金将由实时直播的收益来支付。”
“好吧，现在我明白眼前那些亮晃晃的东西是什么了。现在有几个人在看着我的脸？”
“啊，刚刚的数据是，78亿人。对了，恭喜你刚刚完成环月飞行万圈的记录，我绝对相信你会是这项纪录的永久保持者。”
“该死，我忘了刮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