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陪师弟去七尺峰回来之后,沈寒商就不爱笑了。
一传十,十传百,众人都知道怀璇真人的新徒弟得了灵曜剑。
他们俨然已将沈听云看作了修真界的紫微星,苍玉派未来的顶梁柱。
紫云间檐角的铜铃响个不停,贺喜的人扎堆似的来。
沈听云似是烦了,干脆闭门不见客,只是这般冷淡的性子反而让他被传的更加神乎其神。
只是听说千机阁的裘长老仍在锲而不舍地试图挖墙脚。
“你师父的剑法极寒,与你的火性并不相适,倒是我千机阁与你颇为相适。”
此言颇为有理,沈听云的火灵根的确更加适合千机阁,不过听说沈听云还是拒绝了裘长老。
裘长老只得颇为遗憾地摇摇头,临了还不忘抛出橄榄枝。
“若你今后改变了意愿,千机阁的山门将永远为你敞开。”
得亏师父前几日接到掌门密令便离开了,不然又得和裘师叔打起来。
不过沈寒商也颇有些好奇。
沈听云这样的香饽饽,到哪里不是被众星捧月的供着,何以就非要拜入冷冷清清的紫云间?
不过他才不会去问沈听云呢。
若不是今日要给青阳镇的乡亲们送酒,沈寒商才不会想见到这位惊才艳艳的师弟。
苍玉派每年都会给苍玉山附近的村镇送酒,为的是感念乡亲们愿意卖给苍玉派的蔬果米粮。
今年轮到了紫云间送酒。
往年都是师父带着沈寒商一起去,可今年师父不在。
原本沈寒商打算一个人去,没想到沈听云和离光一个比一个匪夷所思,都要跟着来。
沈寒商回想起离光那极尽谄媚的模样。
“嘿嘿,少侠,我给你算了一卦,此行带上我,必大有用处!”
感觉有些奇怪,但是带着也无妨。
而沈听云用那双清亮的眼看着他:“师兄,我也想去。”
你不是说不见客?怎么我一牵着马出来你就出来了?
沈寒商虽想拒绝,但师父临走前嘱咐的那句“亲如兄弟”在脑海中盘旋,还是咬咬牙答应了。
这不,现下沈听云和他并排骑着马行在羊肠小道上,离光靠着酒坛子仰在酒车上。
这赶车的事还是落在他一个人头上。
你们两个跟过来到底是有什么用?
沈寒商真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赶在天黑前到了青阳镇,沈寒商将酒车交给了乡亲卸货。
这青阳镇还如记忆中一般黛瓦白墙,红桥绿柳,行人往来不绝。
待到安顿好马匹,沈寒商转身见着离光蹲在地上,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抬眼又见沈听云流连在镇上的小贩摊位跟前。
那摊上摆着各色的糖人糖画,色泽鲜艳,栩栩如生,沈听云看上去似乎颇为新奇。
多大的人了,还对糖画感兴趣?
沈寒商不免有些想笑。
“沈贤弟?”
陌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沈寒商转身看去,见着一名满身书卷气的年轻男子。
有些眼熟。
那青年笑起来,渐渐与脑中那个总爱带着自己在青阳镇庙会游玩的少年重合。
“你是……文清兄?”
青年笑着称是。
“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怀璇真人没有一同前来吗?”
“师父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前来。”
李文清叹了一声。
“乡亲们总念叨着怀璇真人,盼着他来青阳镇,今年怕是又要失望了。那两位……也是贤弟的同伴吗?”
嗯?
沈寒商顺着李文清的目光看去,见着离光捡了一片地上的叶子,放在日光下仔细端详,而沈听云仍在那糖画摊前,不知在听老板将些什么,神情幼稚。
两人虽看上去有些诡异,可衣着一看便知是仙门中人。
沈寒商只得无奈道:“他们俩是和我一起来送酒的。”
李文清闻言点了点头。
“原是如此。”
他望见这天逐渐暗了下来,道:“我看这天色已晚,夜路难行,贤弟若不嫌弃可到寒舍歇一晚。”
沈寒商有些迟疑。
若只有他一人还好,如今他还带着师弟和离光,怎可叨扰?
沈寒商方欲拒绝,却感到几滴冰凉的东西倏然落在脸上,再望天,已是日星隐耀,乌云翻滚。
他皱眉。
这雨未免来得有些太巧了。
李文清温和的嗓音响起。
“这天似是要下雨,贤弟还是快些随我走吧。”
沈寒商望向李文清,青年的笑容温雅。
他不再迟疑,带着师弟和离光去了李文清的竹屋。
几人刚进竹屋,这雨顷刻便下了起来。
李文清拉上了竹帘,点燃了屋内的暖炉,又招呼着三人坐下,倒了几杯热茶。
屋内摆设井然有序,淡雅干净,炉中橘火烤的人暖洋洋的。
沈寒商捧着热茶,环顾四周。
“怎不见李夫子?”
那倒着茶的手一顿,李文清背对着沈寒商。
“家父前些日子去了隔壁镇拜访友人,至今未归。”
沈寒商啜着茶点点头。
“贤弟有几年不曾来过青阳镇了?”
“上一回还是三年前。”
李文清垂下眼,放下茶具。
“许久不见,你已长得这般高,我都有些许认不出你了。”
“文清兄不也与从前不同了,我今日也差点认不出你。”
李文清弯起嘴角。
“此番相遇,贤弟不妨多留几日,正好赶得上今年的庙会。”
这倒也是。
离光的性子活泼,热闹的庙会他必喜欢,只是不知道沈听云是否愿意。
不过他既然喜欢糖画,说不准也会喜欢逛庙会?
沈寒商看向坐于不远处的二人,却见俩人靠着竹塌一动不动。
“两位少侠似是睡着了。”李文清一笑,“年少就是好。”
睡着了?
沈寒商眼中露出了疑惑。
方才一路上这两人都不怎么说话,沈听云不爱说话倒也正常,连离光都寡言少语。
想来是今日路途颠簸,累着了他们。
就这德行还偏要跟着他来送酒?图什么?
“在塌上睡着容易着凉,贤弟你在此等候片刻,我去拿几床褥子来。”
“那便多谢文清兄了。”
李文清温和一笑。
“不妨事。”
说罢,便进了内屋。
喝干了杯中的热茶,沈寒商托着腮不经意地扫视着四周,忽然想起了从前。
第一次与李文清相遇时他才八岁。
那年沈寒商第一次随师父下山,却在庙会上与师父失散,李文清捡到了哭泣的他,带着他玩了一晚。
沈寒商忍不住一笑。
后来找到了师父,师父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那般六神无主。
此后师父便再也不会离开他视线半步,直到他能够独当一面。
说起来,文清兄在后院种了不少芍药,如此大的雨,也不知是否还开的鲜艳?
想到这,沈寒商起身打算去后院瞧瞧,却瞥见旁有一扇上了锁的门,紧紧闭着。
沈寒商一愣。
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李夫子的房间?
可文清兄不是说,李夫子去拜访友人了吗?拜访友人,需要给寝居上锁吗?
奇怪的感觉爬上心头,雨滴砸在屋檐的声音杂乱无序。
沈寒商忽感背后一凉,猛地转头,却见李文清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
一道惊雷响起,雷光闪过李文清的脸。
他惨白的脸上仍是那副温良的笑容,可沈寒商却感到那笑中有一丝冷意。
“贤弟,你在干什么?”
沈寒商呼吸一滞,后背贴紧那扇门,直直地看着李文清的眼睛。
“雨下的这样大,我怕后院的花被雨折断,便想去瞧瞧。”
“花落终有时,贤弟不消费心。”李文清向旁侧移步,给沈寒商让出道路。
“夜色已深,贤弟还是早些休息。”
“文清兄也早些休息。”
沈寒商紧紧抿着唇,在李文清的注视下快步走过。
在他身后,李文清久久伫立于门前,烛火下的影子细长,绰绰约约。
是夜,竹窗外的雨声连绵不绝,沈寒商和衣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文清兄今日好生古怪。神态言语皆不似从前,总感觉他有什么心事。
上锁的房门在脑海中闪过,沈寒商越发觉得奇怪。
今夜怕是不能安然了。
沈寒商起身挑灯,移于窗下倚剑危坐,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雨声渐停。
皓月悬空,清冷月光越入竹窗。
困意逐渐染上凤眸,沈寒商抱着剑,不时点着脑袋,揉揉眼睛。
不行,不能睡。
沈寒商强撑着直起了腰,只觉眼皮沉重。
忽闻“啪”的一声,通体幽蓝的剑掉在了床旁,显得有几分孤寂。
再往床上看去,那撑了大半宿的少年已然合上了眼,靠着窗台沉沉睡去。
朦胧迷离的梦中,灯火荧煌,上下辉映,歌舞百戏,画鼓喧街。
千灯万火之下,有谁牵着沈寒商的手。
那只手指尖冰冷,掌心却十分温暖,因常年握剑生出的厚茧摩擦着幼童柔嫩的手掌。
这是师父的手。
沈寒商在梦中抬头望向身侧的师父,师父垂眸朝他一笑。
师父牵着他的手,带他缓步游遍了热闹的十里长街。
沈寒商噙着笑意,只盼着这样的夜晚再长一些,再久一些。
忽地,眼前的一切景象如烟花尽数消散,师父的身影消逝在他眼中。
沈寒商惊得向那背影伸出手,呼喊几乎就要冲破喉咙。
师父!
湿冷的阴气蓦然笼罩,混杂着香灰气的奇怪味道钻入鼻中。
昏睡中的少年皱着眉醒来,眼前一片黑暗,浑身软弱无力。
红纱轻幔在眼前晃动,想必这已不是李文清的竹屋。
沈寒商只消片刻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我就知道。
沈寒商厌厌地闭上眼。
虽早有防备,却还是中了计。
他无力地动了动手指,余光中模模糊糊瞧见一道红色的人影朝着床边走来。
脂粉香气扑鼻而来,那红衣女人在床沿坐下,娇笑道:“今日可是少爷大喜的日子,少爷就莫要赖床了!”
滚。
沈寒商更烦了。
若非他此刻内力被封,早一剑劈了这妖物。
只听那红衣女人一声令下,四五个人七手八脚地将沈寒商架了起来,扯着他身上的衣服。
沈寒商额头青筋暴起,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然推开在他眼前的人,那人“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少爷您这是做什么呀!快来人按住少爷呀!可不能误了吉时!”
“滚开……”
沈寒商怒意升腾,身体却依旧绵软无力,说出的话也是毫无威慑力。
他挣开钳制着自己的手,晕晕乎乎地想要下床,怎奈步子不稳地跌下床,却被那红衣女人拥入怀中,涂着朱红丹蔻的玉手掐住沈寒商的下颌。
“哎哟我的小少爷,这大好的日子可别闹脾气了!”
说罢,沈寒商被她玉手一推,几个人一哄而上,将他按倒在床。
沈寒商眼前发着黑,仍在推搡着身上的人,却如蜉蝣撼树,那女人的笑声在他耳边回荡,眼前是一张张看不清容颜,笑的诡异的脸。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力气怎么这么大!?
混乱中,沈寒商狠下心咬破舌尖,铁锈味霎时弥漫了整个口腔,尖锐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不少。
沈寒商闭眼不去看那几张如浆糊糊作一团的鬼脸,暗暗地催动灵力,试图冲破被封的内力。
他任着这些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把自己的衣服剥了,换上了大红色的喜服,被人半强迫地送到女人跟前。
女人眼神露骨地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好似一条毒蛇,吐着信子在沈寒商的每一寸躯体爬过。
少年容颜明艳,比女子还要漂亮,此刻红袍加身,韶光流转,半阖着眸,还不大清醒的模样,更是醉玉颓山,惹人怜惜。
那女人满意地拍了拍沈寒商苍白的脸,锋利的指甲在他脸上划出一道显眼的血痕。
“这才是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