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难者×??
我的鼻腔被封住,脸上传来刺骨的冰冷,眼睛被压得睁不开。你可以想像你在一个冰棺里,上面压了好几吨冰块的感觉。我摆动着双手和双脚,想从雪堆下破开一点空间,地面突然震动起来,雪簌簌地滑下山坡。我的手除了雪抓不到任何东西,被迫随着雪下滑,前面的雪在一处急转直下,不好!那是一个大雪缝!如果掉下去,除了摔死,就是被困在里面慢慢饿死。
我岔开双腿把脚插进雪里试图延缓下滑的速度,手也抠入雪中,试图抓到什么。然后我抓到了一块雪下巨石的尖端。
太好了!
我使劲扣着这块岩石,才终于没有继续下滑。
在这个小型雪崩中坚持了许久,雪才终于稳固下来不再流动,我小心地翻过来趴在雪坡上,扒住松软的雪块一步步挪到平缓的地方。
不远处有个蓝色的物体扎入我的眼睛,是同伴刘易斯的行囊。我赶紧爬过去,刘易斯被埋在雪中,铁青色的脸还露在外面。我顺着刘易斯脸旁深挖了几下,把他从雪地里刨出来。
“刘易斯!刘易斯!你醒醒!”
刘易斯的呼吸已经停止,但是体温还是热的,我真希望他是暂时休克了。
我捏住他的鼻子开始做人工呼吸,他终于重新呼吸起来。我把他拖到放行囊的平缓地面上,使劲扇他巴掌,在雪地里,有时候这招还挺管用的。但他该死的还是昏迷着,不过除此之外都很正常。
“你这个懒汉!现在又不是睡觉的时候!”
我踢了一脚他的大腿,重新坐下来。天气有些冷,我的手套在雪崩中早就被雪贪婪地吞下去,只好哈着气搓手。
刘易斯是个雪豹爱好者,这次攀山的行程是刘易斯提出的,说是要去山顶上拍摄他的雪山女神。
女神是没拍到,但是倒是与死神打了照面,现在刘易斯可能还在和死神喝茶呢。
天空晴朗得比我的苍白的脸还干净,泛着澄澈的蓝色,太阳暖烘烘地照着我,所以我一点都不想打开行囊,拿出酒精块点燃一团篝火,我讨厌火,有人会问到底有多讨厌?现在我会回答就像讨厌刘易斯一样。
该死的刘易斯,如果不是他一直在学校里照顾我,免得我这个亚洲学生在白种人占据大多数的班级里受欺负,我才不会跟着他出来,帮他背行李。
刘易斯的头发是像火一样的橙红色,我烦躁地把我的雪帽摘下套在他头上。他应该很冷,我看见他开始发抖,然后突然张开眼皮,褐色的眸子聚焦在我脸上。
“你醒了?”
我戳了一下他的脸,好烫。发烧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刘易斯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指向我:“饿了吗?去弄点吃的。”
这个讨债鬼,我就知道他指我的时候准没好事。
我的右腿脚趾在袜子里抓着雪地,刺骨的冷让我发现右脚的雪地靴不见了。
刘易斯看着我的脚,显然注意到这点:“宋立,你过来。”
我走过去,冷得龇牙咧嘴,刘易斯坐在地上抓住我的脚,我突然感觉一阵炙热的暖意,他把手套取下来套在我的脚上。刘易斯抬头对我皱眉:“冻伤就麻烦了,可别真'拖后腿'。”
锅里煮着罐头肉汤,我看着刘易斯往锅底加芦苇絮,一点火星蹦到我脸上,我小小地尖叫了一声。刘易斯玩味地看了我一眼,调转了手中放芦苇絮的方向。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警惕地看向声音的来源,眼睛微微睁大——
一头白色的雪狼在平台上方的岩壁上俯视着我们。
火焰燃烧出噼啪的声音,白色的雪狼低嚎着跃下岩壁,从我们头顶扑下来。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雪狼咬住了我撑起的手,雪狼身后出现一双大手,刘易斯从雪狼身后抠住它大张的利嘴,锅里的肉似乎煮熟了,发出阵阵肉香。
雪狼的头被按进锅里,凄厉地尖叫起来。
刘易斯趁机抽出折叠刀,对着雪狼的腹部猛捅几下。熟肉的香味从锅里传出来。
刘易斯用小刀撕扯着雪狼的腹部,发出滋滋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我出现了幻觉,一股烤肉的香味传进我的鼻间,让我差点吐出来。
刘易斯把雪狼的肉片进锅中:“加餐。”
“加你妹!你不知道我是素食主义者?”我一把拍掉他放雪狼肉的手,罐头里的肉就算了,调料完全腌入味儿,也尝不出肉味来,可这生肉,是雪狼的,而且还没经历过放血!我说着又喉头发酸,干呕了几声。
就这样过了几天,救援电话已经打了好几百次,今天终于接通了,对方让我们保持电话接通好定位我们的位置,我把手机亮度调低,调成省电模式,并且很幸运地从不远处的雪堆里找到了还能用的充电宝。那边的声音断断续续,全是杂音,偶尔能听到几句讨论今天吃什么的人声。
对方好像很不急不忙,在我询问了好几十次后,依然是杂音在回复着我,然后听到对方正在洗漱的声音。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在我听到对方正对着一本笑话书大笑的时候彻底发火。
“狗娘养的你在干什么吃?我们已经被困了快一个星期了,你怎么还不出动来找我们?”
对方发出喜剧剧场的观众笑声后,传来电视节目主持人的调侃:“先生们女士们,你知道最孤独的人是怎么死的吗?是看着我们的节目笑死的!”
什么鬼东西!
那边又是断断续续的笑声和主持人模糊不清的杂音。
我看向刘易斯,想抱怨几句,刘易斯却用异常火热地视线看着我。
干嘛?这种情况还有兴趣发情?真是疯了!
天气越来越冷,刘易斯给我的手套已经不能护住我的右脚,我感觉右脚又痛又痒,挠了几下就挠出血痕。
没有食物,我们就吃雪。冰凉的雪块在口中夺走舌头的柔软,又像一群持刀的海盗流窜而下掠夺身体的温度。冷到极致,我不得不爬到篝火边,摸出酒精块,颤抖着手将它点燃。
“啪嚓!”火苗腾起,我的眉毛和睫毛都被灼烧,点着的酒精块从我手中慌张地跌落,一只手捧住了燃烧的酒精块。
我看到了刘易斯深褐色的雪地靴。
刘易斯拿着烫伤药膏朝我走来,拉过我被吓呆的身体,轻轻把药膏涂在我的眉骨。
“你哪里来的药膏?”我有些惧怕地问道,装作不知道真相的样子缓和紧张,
手机里爆发出哄堂大笑。
刘易斯的手指很暖,甚至有一些灼热,我只想后退。
“宋立,你的童年过的怎么样?”
我咽了下口水:“不怎么样。”
刘易斯:“你经常受人的白眼和冷漠?”他的手指又朝我逼离近了一些,“你的腿冻伤得的很严重。”
刘易斯提出要给我捂脚,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目光,我利落地拒绝。他眼神诡异地看着我,然后说:“我去找点吃的。”
我浑身打了个寒战,我们的食物确实消耗到所剩无几了,现在我的右脚几近麻木,实在无法提供战力帮助。
看着刘易斯远去的背影,我又想起他看向我游刃有余的诡异眼神。他不会真是把我骗到这里吃干抹净再回去吧?联想到救援队不靠谱的通讯对话,我更加确定了这个猜想。
这时我突然发现刘易斯的手机落在了篝火旁,我毫不犹豫地捡起来查看,却发现他的手机有网络!
该死的家伙,我就知道他要阴我。我打开了他的共享wifi,发现我的手机轻而易举就连上了。
“叮咚——”
“叮咚——”
“叮咚——”
……
无数信息短信音轰炸着空气,我赶紧调小音量免得又一次引起雪崩。
我点开信息,眼睛惊恐地睁大——
发信人是刘易斯的母亲,上面邀请我去参加刘易斯的葬礼,在星期五……
刘易斯已经死了?
那和我一起来拍摄雪豹的是谁?
我的大脑和牙齿一起战栗起来。
“噢——”
这时挂在后台的救援连线响起了观众的惊叹声。
刘易斯几天都没回来,篝火已经熄灭。我抱着膝盖冷得瑟瑟发抖,右腿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像拖着一个沉重的水泥罐。
救援热线早就被我挂断重新拨打,但不论我拨打了好几次,依旧连接到那个发出剧场观众哄堂大笑的热线频道,让我背脊发凉。
太冷了,没有了火源,我冷得连睡觉也睡不着,可能只有死神才能让我闭上眼睛。我的脑海里闪现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回忆,我似乎闻到了烧焦的味道,那是我最害怕、最恐惧的味道。十五年前,一场大火夺走了我父母的生命,他们拼命把我托出窗户,挡住火苗,发出烤肉的味道。从那之后,我成了一个孤儿,在教堂偷窃耶稣的圣饼,被大孩子砸碎存钱的玻璃罐,上学后,周围都是冰冷的视线。
四面都是大火,我却感到刺骨寒冷。
迷离间一个灼热的怀抱将我抱起。
“看到了吗,就算你身体完好,也只能获得白眼和冷漠,你的腿已经冻坏,谁愿意照顾一个截肢的瘸子?来吧……和我在一起……”
好暖……这个怀抱……
我睁开眼,一团火焰正包围着我。
“终于……又见面了。亲爱的。”
“这次,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