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兔子

    爱德华是一只陶瓷兔子,它的主人丽娃每天用湿润的毛巾给他擦洗身体,穿上白色的丝绸衬衫,袖子上的蕾丝花边在它光滑的爪子上滑过,散发着玫瑰乳的清香。

    “爱德华,我亲爱的小兔子,我的脚趾好痛,可是今天芭蕾舞老师说我是班上跳的最好的那个。”丽娃抱着爱德华的腋下,在绿宝石色的羊毛地毯上,把它举在头顶轻盈地转着圆圈。爱德华毛茸茸的耳朵在灯光下透着粉色,不知道是哪位异想天开的设计师,在陶瓷的身体上安上真兔子的耳朵和尾巴。

    好吧,好吧,丽娃。爱德华想,其实你不跳舞也是我心中最棒的女孩。

    吃饭的时候,丽娃把爱德华抱下楼,餐厅的餐桌旁有一张高高的椅子,用胡桃木雕刻出椅背和扶手,爱德华就坐在这张高高的椅子上。丽娃的父母不喜欢丽娃把爱德华看成一个真正有生命的兔子,他们只会说,丽娃,你不能再像个孩子,这把椅子是小婴儿座的,不是你和爱德华的专用。

    丽娃就抱着爱德华,轻轻的前后摇着它:“爱德华是有生命的,你看它的眼睛,它会一直盯着你。”

    爱德华的眼睛是玻璃珠做的,和那些可以开合眼睛的娃娃不一样,爱德华甚至不能转动自己的眼睛,它被举到丽娃父母的面前,玻璃的眼珠中倒影着两张皱着眉头的脸,斗牛犬巴特在餐桌底下发出低沉的呜咽,恶狠狠地盯着爱德华的兔耳朵。

    “说说你在学校里的事情,你参加了舞蹈班?”丽娃的父亲问。

    “是的,父亲。”丽娃把爱德华垂到大腿边,盯着脚尖小声回答。

    “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以为把你送去学校你会自觉一点,历史、数学,哪样不好?跳舞能给你带来什么?未来的马戏团的舞蹈女明星?”丽娃的父亲把报纸放下,从怀中掏出丽娃的日记本拍在桌上。

    “什么!您偷看了我的日记!”丽娃从椅子上坐起来,有些愤怒地咬着嘴唇。

    “我就快入选斯卡斯歌剧院的芭蕾节目了!”丽娃咬牙切齿地回击,“那是大家都知道的高级剧院,有很多重要人物会出席观看。”

    丽娃的父亲捏了一下翘起的胡须,满不在乎:“就快?你的日记里可没有说这些,是因为你知道这件事不可能落到头上。”

    丽娃的母亲收走丽娃的餐具:“好了宝贝,跳舞没什么出路,不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丽娃紧咬嘴唇,一言不发,她抱起爱德华,朝楼上冲去。

    门嘭地一声关上。

    “该死的!爱德华,该死的!”丽娃把爱德华抓在手中,不停地在绿宝石色的羊毛地毯上踱步,地毯被摩擦出啪擦的响声,丽娃的裙子紧紧贴在腿上。

    “咚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宝贝,别把自己关在屋里,你父亲对你有些学业安排,快下来听。”

    “不——!我不要!”丽娃尖叫起来,“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咚咚咚——

    “宝贝,开门吧,不然你父亲会很生气的。”

    “不要!请你走开!”

    啪嗒!

    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

    “不——!”丽娃惊恐地大吼,“没有一个人愿意尊重我!”

    爱德华躺在地板上,在心里说,不是的,丽娃,不是的,我爱你,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门外的开锁声还在响,

    咔哒!

    门被打开了,巴特狂吠着扑了进来,一口咬住爱德华的兔耳朵,叼住它往外跑去。

    “爱德华——!”

    丽娃在后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

    巴特跑得很快,一下就跑到了庭院外,丽娃被母亲拦住,拉回了客厅,父亲在那里审判她。

    噢不,噢不。爱德华在心里想,丽娃很需要我,我不能这么被带走。

    可是爱德华只是一只陶瓷兔子,它没办法开口大叫来吓退巴特,也没办法摆动自己易碎的身体来逃脱,巴特的牙齿将它的蕾丝袖口划破,将它丢在一个路旁树林的小土堆里,刨着泥土,泥土黏到爱德华洁白的丝绸衬衣上。

    我就要死了吗?爱德华感觉一片漆黑,周围都是黑色的泥土。这黑暗和丽娃带着它看的夜空不一样,夜空也同样安静,但是不像这里安静地让人窒息。

    爱德华在泥土下呆了多久?一周?两周?天下起了雨,雨水从泥土里渗进来,发出腐败树叶的味道。水流越来越大,爱德华以为自己会永远待在地狱,而雨水渐渐将土堆冲散,爱德华的身体慢慢透出泥土。

    “啪嗒。”

    一只雨靴踩到了爱德华旁边的水坑里,溅出的水花跳到爱德华脸上。爱德华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但是污泥早就把它弄脏,这点水花并没有激起爱德华的怒火,

    随便吧,就这样把我弄脏吧,爱德华想,反正我没办法再找回丽娃。

    “天呐,这里有一只陶瓷兔子。”雨靴的主人把爱德华从泥地里捡起来,用纸巾给它擦了擦,然后男孩惊讶地赞叹,“他的耳朵和尾巴都是真的!”

    “我想把它带回家去!”男孩鸦羽般的睫毛闪动着,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把爱德华带回家!

    于是爱德华住进了迪亚的家。

    迪亚对它很好,他喜欢拿其他玩具和爱德华玩扮演英雄与怪物的游戏,爱德华总是那个被解救的公主。

    “辛西娅,超级英雄来救你了——”迪亚用左勾拳轻轻锤了一下挡在爱德华前面的小怪兽,然后把小怪兽拿起来举过头顶,“呜——怪兽被超级英雄打飞了——”

    爱德华穿着迪亚给它缝的黄色裙子,心想,我可不是一位公主,我也不叫辛西娅。

    扮演完公主后,迪亚把爱德华藏在一个抽屉里,桌面上只有那些有男孩气概的机器人和怪兽玩具。

    有时候迪亚在睡觉前会把爱德华捧出抽屉,抱着它来回摇动:“辛西娅,我爱你。”

    爱德华默不作声,用圆圆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心想,我只爱丽娃,丽娃需要我。

    有一天,迪亚在睡前依旧把爱德华抱在怀中来回摇它,迪亚的哥哥闯了进来。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迪亚的哥哥一把抓住爱德华的腿,将它倒提起来,“一只穿裙子的兔子!”

    “放开辛西娅,你这个怪兽!”迪亚从床上跳起来,伸手去够爱德华。

    “啊哦,迪亚,我要告诉爸爸,你居然在玩女孩子的玩具!”迪亚的哥哥嘲讽地大笑。

    “不!辛西娅是一位被困的公主,它不是女孩子的玩具!”

    两个男孩争抢起来,啪嗒一声,爱德华的头磕到柜子角上,头被磕出一个大洞,爱德华眼前一黑。

    爱德华再次醒过来时,发现有一个带着放大镜的男人正端详着自己,男人把爱德华放到货架上,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它就像没被摔过一样。”迪亚有些悲伤地看着爱德华。

    男人得意地笑起来:“我的手艺无人能比,不过现在,你不能再看了。”男人顿了一下,“我不能让你一直看不属于你的东西。你要懂得这是交易,小先生。”

    爱德华在心里大叫,不,不要走,迪亚。

    可是迪亚只是悲伤地再看了一眼爱德华,转身离开了男人的玩具店。

    爱德华绝望地想,不,不要留我一个人。

    它又变得孤零零了。

    爱德华一直期望有人能够找到它,它想见到丽娃还有迪亚。

    旁边的玩具娃娃讥讽地嘲笑它:“没人会要你这个破碎过的傻子,他们只爱像我一样有金色卷发,穿着崭新裙子,从流水线上刚生产出来的娃娃。”

    爱德华默不作声,心想,丽娃和迪亚爱过我,我比你更懂得爱。

    过了些日子,

    很快有一个小女孩来到店里,兴冲冲地指着爱德华旁边的金发娃娃:“我要这个!”

    爱德华旁边空了,再也没有那个金发娃娃的叽叽喳喳,爱德华却感到痛苦。

    没人想要我,爱德华痛苦地想。

    过了很久,身边的娃娃一个接着一个的换。爱德华渐渐麻木起来。它想,随便吧,我呆在这里很好,没有巴特,也没有迪亚的哥哥,我过的很好,我不需要任何人。

    这天爱德华身边来了一个新娃娃,她留着着乌黑的双马尾,穿着女仆的衣服,可爱极了。

    她向爱德华打招呼:“嗨!很高兴认识你。”

    爱德华懒得搭理,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带走她。

    晚上,店里安静得令人发慌,女仆娃娃小声地问爱德华:“你想被什么样的人要走?”

    爱德华嘟囔:“我不想被要。”

    女仆娃娃惊诧地叫起来:“没有人不想被要!那你想要什么?”

    爱德华冷冷道:“我想要从货架上走下去,摔个粉碎,这样我就不会无聊的虚度一生。”

    女仆娃娃道:“可是你不能动弹。”她试探到,“我推你一把?”

    爱德华语气变得有些硬:“我又没说你可以。”

    女仆娃娃告诉爱德华,自己已经有50岁了,从来没见过像它那么怪异的兔子。

    “什么?你50岁了?”爱德华惊讶地看着她。

    “是呀,我已经被修补了很多次了,有很多人爱过我。”她说,“你要敞开心扉,像我一样。”

    后来,女仆娃娃真的被一个小女孩要走了。

    爱德华这时却没有感觉孤零零了,它相信,有个人在等着它,或许是丽娃,或许是迪亚,或许又是其他人,它就这样静静地等着。

    这年山茶花开放了,天空下着小雨,一个打着绿宝石色雨伞的女孩走了进来。

    她怔怔地看向了爱德华。

    “噢——天呐!”

    “我找到你了,爱德华!”

    “爱德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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