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辅一向云淡风轻,行止从容,自上了公堂,细长的丹凤眼第一次流露出焦急。
程琅这位县令与他以往结交过的大小官员都不同,大庭广众之下竟如此不给本地豪族的面子。
他急忙冲出,拉住程明月,“程姑娘,咱们进一步说话。”
程明月回道:“你我之前素不相识,有什么不能当众说吗?”
百姓们议论纷纷,甚至人群里就有之前被诓去赌坊做局的倒霉蛋,在其中带头,希望王家能给个说法。
王善辅从天青锦衣的袖子里掏出一份素白的笺,笺是崭新的,从裹了一层的帕子中取出,对于王善辅这生在锦绣从的公子哥都珍重异常,上书本地知府的姓名,官位。
程明月隐隐知道这张笺重要,程琅站了起来,李县丞一副得救的表情。
“大人,您这些时日舟车劳顿,恐怕还不知道,学生前日拜了知府大人为师,他老人家给了我这张名帖,求大人看在家师的关系上,先将门关上。”看着秦大柱八人拱手道:“几位仁兄,我家小厮不懂事,回家我一点会严加惩处。你们的药费我替宋施做主免了,就此和解可以吗?”
李县丞连忙指使衙差,应和道:“对对,你们快去把衙门关上。王二公子真是有大福报,竟然被知府大人收徒,不愧是本省的青年才俊,前程远大。”
程琅知道这份帖子,代表知府脸面和人情,齐随境大庭广众之下拿出名帖,他要是一点情面不给,以后在官场必定举步维艰。
“退堂!”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王家势大,他们对黟县了解不深,官员与富户之间的关系来往也不了解。
王家为了敛财,肆意做局兼并土地,日后多行不义,还有机会整治。
秦大柱感激的看着程明月,本来他们就没有想着能将王家怎么样,这次实在惊险能够保全家业,已经是走了大运遇见程小姐相助。
朝程琅拱手,“多谢大人明察秋毫,小人们没有在宋施的黑心医馆里倾家荡产,十分感谢大人的深恩。”
程琅向着他们八人点头致意,拉着姑娘回家。
一开门,谢一被门向外的力带着,扑倒了地上。
程明月用尽全部的力气将他拉起,上手摸他的额头,还是滚烫一片,“你在看什么,是有你认识的人吗?”
谢衣一摇了摇头,掩下眼底的一丝暗芒,“没有,奴家在一下无亲无故,看见您上了公堂有些担心。”
他的身体沉甸甸的,程明月让妈妈搭一把手,扶着谢一去侧厢,终于把谢一放上了床。
他高热不退,古代又没有抗生素,只能认真照料伤口,程明月想扯下谢一的中衣,看看他的伤势。
谢一捂住她的手,不让她动作,程明月试了几次,他始终忸怩,不让她揭开衣服。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明是为他好,他却死活不愿意,程明月不想再管起身欲走。
谢一又一把拉住了她,不愿让她离开。
程明月真是有些生气了,不让她看伤的是他,拉着不让走的也是他。
“谢一你说清楚,究竟要怎样?”
他立马像一只受惊的仓鼠,缩进被子里,眼尾红红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被谁欺负了。
“你哭什么劲,你要是说我欺负你,那也是无稽之谈,揭开你的衣服,不过就是想给你看伤。”
“不给看就算了。”
程明月推开门欲走。
即将迈出房门,一声微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扭头回去看他,他发着抖,“身上丑,等我养好再给你看。”
她又走回床边,他更害怕了,她一定不耐烦自己,谢一在被子里缩的更紧了,身侧的声音温柔的好似在梦中。
“那你说好,可不能让自己病死了。”
院内程父开始恶补古代刑法知识,总不能每次审案,都让下属答题吧,哪天被蒙了都不知道。
而且原身是进士及第,他一点不会,文人才子的形象原地塌方。
梅傲寒看闺女出来,脸色不佳,笑着打趣到:“情况怎么样,家里养不活,就带出去放生吧!”
放生,真把谢一当野生小动物了。
听着妈妈的打趣,程明月心火也散了些。
“托母上大人的福,目前还活着,未来不好说。”有些哀叹,袖子中紧握的手透出不知所措道:“妈妈,他不让我给他看伤。”
程母心道那孩子还挺害羞,人只有脱离了生死绝境,才能回忆起礼义廉耻,看来情况不算太坏。
“你又不是医生,他不给你看也不要紧。只不过月月,妈妈告诉你,自己捡回家的自己养。”
程明月冲上去抱着妈妈的手:“妈妈,咱们算起来有三年没见了,才团圆两天,您对我的爱就消失了吗?”
“原来上大学的时候,我假期回家,你还能保持一周的母爱状态呢。”
程母刮了一下程明月撅起的嘴,“小无赖,你只要在家,我和你爸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们两。”
梅傲寒从伙房端出五碗面疙瘩,“来、来、来,尝尝我的手艺。”
骤然穿越程明月不曾畏惧,与本地豪族对峙公堂程明月不曾退缩,看着她妈妈端上来的疙瘩汤,程明月连忙从桌上站起,“妈妈早饭还没有消化,我先睡个午觉消消食。”
程母将想要逃跑的女儿揪了回来,对着里屋喊:"老程,开饭了!"
老程可不像小程一样不识趣,自女儿出生后,老婆第二次下厨,总要给面子捧场。
离着老远,一点味道闻不见,就开始满脸堆笑,哄到:“好香的味道,早上累坏了,今天中午多吃两碗绝对没有问题。”
“真的吗?我一定会盯着你吃两碗的。”梅傲寒知道自家老程是在哄她,轻敲一下他的肩膀,“要是吃不下去,咱们走着瞧。”
疙瘩汤端了上桌,果然,汤色微黑,几根煮的发蔫的小白菜漂在上面,疙瘩差不多煮化了,整碗汤与面糊可以说毫无区别。
她妈妈,从不是家庭煮妇,上一世直到退休都一直从事高校农业科研。
倒是程父在单位上落个清闲,每天下班买菜,家里的伙食,都是程父操劳。
父女俩对视一眼,应该推着梅傲寒在物质匮乏的古代,发挥神农精神,出去帮百姓发光发热。
义无反顾,面露苦色的尝了一口,意外的是,味道还不错。
程明月眼睛一亮,她妈妈还真是干一行成一行,虽然只是微咸,有一点胡椒味,甚至有点焦,但是在最大程度上保留了食物的本味,格外有乡村野趣。
“妈妈你真是太厉害啦,好吃的。”
程母应到:“那以后我经常进伙房,给你们做饭好吗?”
程家父女俩再齐齐对视,这很不好,难不成以后天天喝疙瘩汤吗?
她妈妈还是应该投身人民需要的地方。
“谢一身体不好,你吃完了,端进去喂他。”看着桌上还剩一碗,程母问女儿。
程明月应到:“好!”
程琅酸溜溜的看了闺女一眼,自己养大的小白菜,还没有喂过他,先跑去喂那个脏兮兮的小白脸了。
被程母拉了一下,程父才收回目光。
吃完饭程明月端着汤,准备喂谢一。
明明身体不舒服,他还是艰难地爬起身来,就着程明月的手,慢条斯理的一口口,自己舀着吃下去。
胡椒味有一股辛辣的刺激,他的胃痒酥酥的,食物提升他的气血,因高热而四肢冰凉,手慢慢可以弯曲有了温度。
他小声说:“好吃,小姐谢谢你。”
他握着勺的手,有些灰扑扑的,上面有凸起的疤痕,甲床修长,骨节分明,梳洗干净,一定是清爽好看极了。
“脏兮兮的,等你病好了,烧一锅热水,洗干净了一定比现在好看。”
谢一低下头,程家虽然当官,但是官职微末,又正直清廉,当众拒贿,没有多余的钱养他这个闲人。
等他病稍微好些,他也应该自觉离开,回到本来就应该属于他的生活,不要给他们添麻烦。
至于热水,他寄人篱下也不该奢望。
程明月扶着碗,他又抬起一点头,面前的姑娘,眉若远黛,面似银盘,干净的就像天上的仙女,回望自己,落难以来已经不记得上次洗澡的时候了。
盯着谢一吃完饭,程明月转头回房睡午觉。
三月天气微寒,起的也早,又没有手机,回去躺在暖融融的被子里,简直是人间享受。
隐约睡着一段时间后,程明月隐约听见了一点声音。
“回夫人,老奴调查,本地王家上数五代,是开国的元勋,三代前还有侯爵傍身,久无战事,王家在军中势力衰微,但这一代大公子与二公子从文,年纪轻轻就在科场上有建树,靠着年轻一辈争气,就凭着一点香火情与襄侯攀亲。”
“襄侯在军中人脉极广,可您也不用太忧心,虽然家主贬官至此,可是您寄一封家书回家,梅家老太君最是疼爱夫人,上次家主在京中得罪吏部文选司,还是多亏梅二老爷,这次家主虽说损了王家的面子,可到底没有让王家伤筋动骨。”
程母假作思念亲弟,有些激动的问:“一别近年,我家二弟现在是什么官职?”
“梅家二老爷任户部给事中有稽查六部事物,纠劾官员职责。”
程明月睁开了迷蒙的双眼,二舅舅的官职,只要愿意伸手,对付王家这种地方恶霸,简直是对症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