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闷响,玻璃制品爆开的清澈碎裂声,玻璃杯的残片在瓷质地板上的滑动声接替着在刚被打开了灯的房间里响了起来。
人声消散。
在沉默里安静的空气渐渐让人有些憋闷。
摔了杯子的女人后退了两步。
穆函欣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用力地攥紧手掌抱住了自己的手臂,挺直了腰让自己显得强硬。
放慢了呼吸,尝试用缺氧和深呼吸的交替来平复情绪。以往很管用的招数现在对她却没什么作用。
从胸口的里面开始疼痛一点点扩大。情绪汹涌澎湃的想化泪出来。
怎么可能呢,她绝不,绝不会在这儿就哭了。
稍稍仰头,穆函欣动作的幅度不大。又等了一会儿,她慢慢开口。
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哽咽起来,但在这个场景里坚持的越久她就越怕自己撑不住。
“那你告诉我啊,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婚姻。”,她说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着他刚刚的话。
“你说啊。”
沉默。
沈云没有回应,在床边靠坐着,仍直着腰背。
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周围也从来没有穆函欣的存在,他只是在静静地发着呆,无关岁月,独自静好。
哈,他又是这样。
穆函欣只感觉四周的空气都在讥笑着她,她一直知道,沈云的谎话只会哄别人一遍。
谁要是让他再重复,他就只会回以沉默。
连让他再引申,解释一下之前的说法也不行。
她也从来惯着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甚至觉得这种行为很有性格。
就像是一款游戏里角色的初始设定一样,他的固执同样是她用来了解他的一面窗。
但那时候,他是属于她穆函欣的啊,那时候沈云是她的所拥有,现在呢?还同样吗?
看着仍没有动作,不再理会她的沈云。
穆函欣简直气到想要发笑,荒谬。
从他的肢体动作里感受着他的情绪,感受着事件好像是由她而始,做错事的反倒像是她一般的难言屈辱。
是她打破了他在尝试营造的无言默契一般。
穆函欣的情绪再不能自抑了,大声地吼着这个从刚才开始就不断地转移着话题,引申着他那些不知所云与题无关的烂话的出轨者。
“你说啊,正面回答我!”
你不是想辩经吗?不是想说一大堆有的没的就把现在正发生的事给盖过去吗。
老子是要和你辩经吗!可笑!
穆函欣不是,她甚至不是在追寻答案,她已不期待从他口中说出的任何一句话。
她现在还站在这儿追问着他,只想追寻到一个结果,让一切的已开始都在这里结束。
把所有的该埋葬的都埋葬在这儿,好对自己有一个交代。
也免得以后任何一方再做些无意义的申辩和追寻。
还是沉默。
穆函欣憋闷不住了,她再也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仍保持着往日的优雅了。
在今日之前,她一直都那么的从容自信,举重若轻的解决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路上身边发生的所有事。
以让这个混蛋能在享受生活的同时专心事业上的拼搏而自得。
从来是,风流云动,月朗夜明。
她一直努力地让自己的活力跳跃在这个独一无二特殊的旁人的生命里。
如风推云走,去各地旅行,凭着自己的活力舞动他的欢欣,让他多些笑,给他多些生气。
想让自己在他的生命里如月朗照,给夜空里更加一丝光色。总想着,总想着即便是再深沉的黑暗里,也能在他身上加上一些亮,拂上,些微,光。
她满足的游刃在自己的事业与家庭之间,总觉得自己是有支撑的。
明明那么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8年时间才走到一起,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说话!”,她不自觉的超大声的像是在对着不会回应的石礁呼喊。
穆函欣喊完以后才惊觉自己发出了这般大的声音。
大到她耳膜刺痛。
再之前像这样大声地向人家叫嚷,以这样的激烈又尖锐的形式同环境对抗早已是久远之前了。
喊出来以后让她的脑袋有些发蒙,她只知道自己现在的声音是沙哑的,就是不知道带没带哭腔。
幸而,既然是从已经这样的嗓子里吼出来的声音,想必不至于太过尖锐。
能不太影响旅馆里其他的住户,其他人。
有些僵硬的扭旋脚跟,她转身就走。
不想再看他一眼。
等待已经让她一直过度紧绷的身体有些抽搐了,再留下去她怕她控制不住的崩溃,直接冲上去抽沈云的脸了。
再面对着他却同时要克制的不去用肢体,爪牙,用最原始的手段去伤害他,她就该哭出来了。
身体与意志的极端不同调,就像被施加了相反的力,不断地牵拉着让她身体和精神的某个连接的部分承担了过多的压力。
让她有些恍惚,穆函欣感觉自己身上的或可称为理智的东西,在不断地扭曲者,伸长,变形。
连带着她整个人也要随之变化。
理智之后是道德,道德之后又是什么呢。
恍惚着迈动脚步,感官的认知里周围的现实都被染上了一层白边,模糊了存在。
只剩下自我意志在头脑里越发激烈,越发讽刺的在彼此相抗。
“辩经”,这个通常是指儒释道三家各学派之间用各自或者对方的经典论述互相攻击的词之所以在她这样一个对传统文化兴趣乏乏的人的脑袋里。
还是眼前这个一直沉默的恶心垃圾在从前那些相处的日常里灌输给他的文化呢。
甚至,现在支撑着她转身,而不是上去抽他的意志里不知道是不是也有那些时日里的残余。
回忆也开始攻击她了。
简直可悲到可笑。
往常,那么欢欣自在的相处现在只让她感觉自己不再干净。
她想明白了,她知道,在这个该死的混蛋面前,自己绝对不能再有一丝一毫的软弱了,绝对不能了。
切割,立刻,马上,绝不能再沾染了。
他既然想沉默就一直沉默下去吧,再同她无关了。
向她辩驳什么,说她根本不懂爱情,也不懂婚姻。
是啊,她是不懂,她就记得,仍记得那天陪着他读阿拉伯散文诗集的时候她因着那一句话问他。
纪伯伦在《沙与沫》的短诗集子里写的:
每个男人都爱着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想象出来的,一个还尚未出生。
那时候的穆函欣还问着那时候的沈云,“我在你的心里属于里面的哪个?”,她笑吟吟的在热恋的蜜意浓情里为难着这个她早早选定了的人。
闲适的在桌子底下晃着脚,时不时的碰触他一下,拿手掌托起下巴猜测着他的答案。
‘在这个傻子是要说,我的形象是现实世界的美好在他意识里的一道鲜明投影呢。
‘还是又要发表他挂在嘴边的那份应对我为难的论调,
‘说什么我是在他日日更新的所爱里永恒的爱,
‘永恒的环抱,永恒的那个她,永恒的穆函欣呢?’
‘明明说的这些根本就从来就没有回答过什么是爱嘛,还总摆出一副拽拽的很懂的样子’
他总是拿这些话应付着她,从来都没有什么新句子。
她也准备好按照惯例那样取笑他的敷衍并以此做要挟,让他服软去陪她一起出门转转,去别处玩儿了。
坐在那儿白看一天书了,都没有想几个新的情话。
这可不行,都没做什么让她满意的事情,她可是得要征收补偿的。
但那天立式书橱的木香气里,难得明媚的晚照斜阳中,他难得正式地同她讲起了爱情与婚姻与坟墓间的关系。
还反问穆函欣觉得这三者之间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转移话题都不会转。
穆函欣恨恨的,要不是这人是自己的了,就算学生时代没有太长的指甲,她也想给他脸挠花。
像是看不见她故作威胁的在那磨牙。沈云说起他很小的时候就听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有同学用这句话劝刚谈上恋爱的老师不要结婚了。
还有好多墙外的人想进来,墙里的人想出去。诸如此类的话。
过了好久好久他跟着被抓住早恋的同学一起跟进了任课老师的办公室,同他们一起以即将毕业的高中生的身份向老师请教恋爱的那二三事。
关系,彼此,老师自己的经历和感悟。
沈云以她恋人的身份向她铺陈过去。
穆函欣挺想具体听这段发生在他老师身上的剧情的,但当时没有打岔,她很想尽量的尊重他毫无转折和铺陈的无聊表达。
因为无聊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总是过于看重自己赋予一个故事趣味性,故事性的能力了。
还总是试图让穆函欣去感受他表达的故事性。
但他这个人真的没有什么讲故事的能力,通常故事讲了三章才能让人明白他设置在第一章开头里的笑点是什么意思,好笑在哪。
可是过去那么久,都已经不好笑了。
但穆函欣一直对他试图摆脱文学领域批评家的身份表示尊重。
也对他写小说的志向充满鼓励。
那时候穆函欣也还没有向沈云暴露自己那只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八卦属性,让他直接略过去了那些他老师讲述的故事。
连一个背景交代都没有,这个看不懂女人心情的家伙就开始直接阐述那些教育式的结论。
但她当时即为此不耐烦,却还为此开心着,觉得这世上除了她自己就再没有一个人会要她了。
他会只属于她一个。
那位执教多年,大学一毕业就和初恋结婚,现在家里一个男孩儿都八岁了的生物老师和他们说“结婚以后啊,你就感觉着这个爱情啊,它慢慢的,慢慢的,哎,就变成亲情了。”
这个混蛋当时还跟她学那位老师的语调,声调慢慢慢慢的升高,还是用二声上升的音调说的“哎?”。用疑问的声调去表达陈述,从陈述到思索到恍悟再到感叹,就都让他给演全了。